正文  第7章你挖垄我下种,这地得两个人才活得起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9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我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那是萧珩。
    除了他,这破落院子里再没第二个活人。
    除了他,谁又会在天不亮时,用那只受过重伤的右臂,一下下不知疲倦地撼动这片沉睡的荒地?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晨曦的微光瞬间涌入,将他拉长的影子投在院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果然在那儿,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每一次挥动铁锹时都绷紧成硬朗的线条。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砸进新翻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没看我,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片土地。
    我心里一动,转身回屋。
    从我那只视若性命的百草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只油纸包。
    打开的瞬间,一股干燥而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那是我前世最熟悉的味道。
    一包是色泽金黄的黄芩种子,一包是形如米粒的防风种子,颗颗饱满,是我耗费无数心血培育、筛选、封存的顶级良种。
    把前世的命脉,种进今生的绝境。这便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走到他身边,他依旧没停,只是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我蹲下身,抓起一把新翻的土在指尖捻了捻,心头微微一沉。
    砂砾太多,腐殖质太少,这样的土,保不住水也存不住肥,种子撒下去,多半是打了水漂。
    “等等。”我开了口,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萧珩的铁锹悬在半空,终于侧过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等待。
    我没多解释,径直回屋,将前些日子熬药剩下的药渣和积攒的干稻草悉数抱了出来,倾倒在垄边。
    “药渣肥地,稻草保水,一层土,一层料,混着翻。”我言简意赅,一边说一边动手示范,将药渣和碎稻草均匀地撒在翻开的土层上,“这样养上三年,这片荒地就能变成肥田。”
    萧珩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然后,他默默地从我手中接过了铁锹,一言不发地按照我说的法子,将那些改良的物料深深地、均匀地翻进了土里。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仿佛那只曾经废掉的右臂,在此刻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
    于是,这片寂静的晨曦里,出现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前面挥汗如雨地挖着垄沟,一个清瘦的少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将金色的希望撒进湿润的泥土。
    晨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药草的微香拂过我们之间,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悄然生根。
    到了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我找来几扇破旧的窗框,覆上油布,在院角搭起一个简陋的育苗棚。
    棚下铺着厚厚的药渣用来保温,再用几根削尖的竹片弯成拱形支架。
    我将一部分最金贵的种子先进行育苗,这样能大大提高成活率。
    隔壁的小石头扒着篱笆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出神:“苏哥哥,你种的这些草……真的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吗?”
    我一边整理着育苗盘,一边点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自信:“当然。黄芩清热燥湿,防风祛风止痛,都是城里大药铺抢着要的紧俏货。”我没告诉他,光我手里这两包种子,若按前世的市价,每一包都足够在这村里买下半亩上好的水田。
    话音刚落,李大嫂提着个篮子从远处扭着腰走来,人未到声先至:“苏家小子,你家的鸡蛋壳婶子给你送来了!”她的目光却根本没在篮子上,而是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扫过我们屋后那一片规整的垄沟,和院角那个看起来颇为讲究的育苗棚。
    她脸上的讥诮和幸灾乐祸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震惊。
    这、这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在瞎胡闹?
    这分明是行家里手的做派!
    她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风凉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嗫嚅了几句,将篮子里的蛋壳轻轻放在鸡窝旁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心中冷笑,这就是最好的回击。
    萧珩不知何时已蹲在我身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点育苗棚里的湿土,感受着温度和湿度,然后用他那惯有的、低沉的嗓音说道:“苗出来之前,我每天来浇水。”
    我心里一暖,抬眼看他,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好,我们一起看着它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深夜里,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栋破屋子撕碎。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瞬间揪紧——我的种子!
    新播下去的种子最怕大雨冲刷!
    我一把抓起外衣,想也不想地就要往外冲。
    可手刚碰到门栓,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透过门缝,我看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样东西。
    屋檐下,几块宽大的旧木板被巧妙地倾斜着支起,像一个巨大的雨棚,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大半个药田。
    而在篱笆墙边,更是被新挖出了两道简易的排水沟,将汹涌的雨水顺势引向角落里那个废弃的蓄水缸。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我浑身一震,推门冒雨冲了出去。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淋透了我的单衣。
    我跑到田边细看,只见那些木板上,还用石块压着几片破碎的陶片,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黄芩”、“防风”。
    字迹很丑,却像一道烙印,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脸颊,不断地往下流,可我却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烧得滚烫。
    我站在这片被守护的土地前,许久,才转身回屋。
    我烧了一大锅热水,煮了浓浓的一碗姜茶,还破例多加了一大勺红糖,让那辛辣中透出十足的甜意。
    西屋的门开了,萧珩浑身湿透地走出来,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往下淌,显然是刚抢修完。
    我二话不说,直接把滚烫的陶碗塞进他冰冷的手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喝完再去换衣服,不然明天你别想再抡一下铁锹。”
    他低头看着碗里浮动的姜丝和红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烛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极低地应了一声:“……好。”
    昏黄的烛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一高一矮,紧紧地挨在一起。
    而屋外,那片刚刚播下希望的荒地,在夜雨的洗礼中静静呼吸,仿佛已经能听见,春天的根须,正在破土而出。
    一夜的雨,将整个村子洗刷得干干净净,也把我的心悬了一整夜。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田边,蹲下身,指尖触到那块写着“黄芩”的粗糙陶片时,竟有些微微发颤。
    萧珩昨夜的举动,是雪中送炭,还是徒劳无功,答案就在这木板之下。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