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江之阳的卧室。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楼下餐厅里那若有若无的沉重气氛。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床头灯，在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江之阳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画的礼盒放在书桌正中央，像是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并没有立刻去拆开它，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流连在精美的包装上，仿佛能透过纸盒，看到里面那幅让他魂牵梦绕的画作。
    哥哥的心意，如同四月的春风，刮走了他因毕业带来的离愁别绪。
    看了许久，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睛微微一亮，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他快步走到床边，没有丝毫犹豫，便屈膝趴了下来，伸手探进床底最里侧的阴影里，摸索着。
    很快，他拖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保管得却很好的小木箱。
    木箱没有上锁，只是扣着一个简单的黄铜搭扣。
    他坐在地毯上，将木箱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拂去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才“咔哒”一声打开了搭扣。箱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却件件都被珍藏得极好。有几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颜色也有些泛黄的画纸，上面是用稚嫩笔触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小花和手拉手的小人，那是他小时候时在母亲引导下的“作品”。
    还有一只干枯了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淡紫色的、压得平整的小花书签。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箱子里最上面、被一层柔软的丝绒细心包裹着的物件上。
    他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将其取出，揭开丝绒。
    里面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色彩不如现今的相片那般鲜艳夺目，却自有一种温暖复古的质感。
    照片上的背景，是一片无边无际、热烈盛放的金色向日葵花田。
    花朵高大挺拔，追逐着阳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而花田中央，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戴着一顶宽檐的草帽，帽檐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却遮不住她明媚灿烂的笑容。
    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风轻轻扬起。她正对着镜头笑着，那笑容毫无保留，如同向日葵追逐太阳般纯粹、温暖、充满了感染力，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闪烁着灵动而温柔的光芒。
    毫无疑问，这就是秦妗，江之阳的母亲，在生命最绚烂年华时留下的照片。
    江之阳盘腿坐在地毯上，将照片小心翼翼地立在那个尚未拆开的画盒旁边，让母亲的“目光”仿佛能落在自己和这份珍贵的礼物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是要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开始絮絮叨叨地、低声说起话来。
    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又像是在梦呓，充满了孩子气的依赖和分享欲。
    “妈妈，”他对着照片上永恒微笑着的女子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看，哥哥回来了。他今天突然出现在毕业典礼上，我……我差点在台上就哭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画盒。
    “他还给我带了礼物，是你知道的，我特别喜欢的那幅画，杰妮芙的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
    “就是画着黎明时，田野里那些看起来很顽强的小花的画。跟……跟你以前喜欢画的那些，有点像，对不对？”他像是在寻求认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照片。
    “我还没舍得拆开呢，想先给你看看。”他顿了顿，继续汇报着。
    “今天毕业了，我……我还当上了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了。有点紧张，但没出错。
    季秋白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毛毛躁躁的，毕业典礼一结束就跑没影了，说家里有急事。不过，我们约好过两天再见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日常琐事，仿佛母亲只是出了个远门，他正在向她汇报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
    “这六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迷茫和不易察觉的委屈，“有时候，我也会闯点小祸……以前都是哥哥来学校帮我们解决。
    后来哥哥出国了，就换成了原许……原许哥他，不太爱说话，就站在那里，老师都有点怕他……”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讲述，但鼻音却越来越重。
    他说了很多，语速时快时慢，从学校的新鲜事，到和季秋白的趣闻，再到对哥哥的思念，以及对未来的些许茫然。
    他将这六年来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无法对父亲、甚至无法对最亲近的哥哥完全言说的细微情感和成长的烦恼，都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仿佛照片里的母亲能够听见，能够理解。
    然而，说着说着，那些强装的轻松和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在独处时，在面对母亲永恒温柔的笑容时，土崩瓦解。
    积累的情绪如同蓄满水的大坝，找到了一个细微的裂缝，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决堤。
    “妈妈……”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滚落，砸在地毯上，迅速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我今天其实……其实特别想你……”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深埋心底多年、从未再宣之于口的话，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思念，“看到哥哥回来……我……我好高兴……可是……可是如果你也在……该有多好……”
    “妈妈……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他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放着照片和画盒的书桌边，压抑地、低低地哭泣起来。那哭声不似幼年时那般嚎啕，却更加沉重，充满了少年人隐忍的悲伤和无助。
    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像一个迷路了许久、终于找到方向却依旧看不到终点的孩子。
    他哭得那么专注，那么伤心，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故作坚强、所有深藏心底的思念，都在这一刻，对着母亲的照片，尽情地宣泄出来。
    哭声渐渐由剧烈的抽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疲惫的呜咽。强烈的情绪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加上白日毕业典礼的兴奋与奔波，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的哭声越来越小，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脸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他睡着了。
    在母亲温柔的“注视”下，在承载着哥哥心意的礼物旁，带着满脸的泪痕和满心的思念，沉入了梦乡。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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