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把平板递过来的时候，手指还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放大后的图案边缘清晰，两条平行的细线收尾处微微下弯，像一对收拢的翅膀，又像一只低头的鸟。陈锋盯着那痕迹，没说话，只是伸手从证物柜里取出老周的旧警服，翻到右肩内衬的位置。
    林悦已经重新打开了紫外线灯。光线下，那个标记缓缓浮现，形状、角度、粗细，和周明平板上的完全一致。
    “不是巧合。”陈锋低声说。
    赵大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我查了市局1995年物资登记册，那年统一配发过一批封印工具，专门用来在重要文件封口处压暗纹。编号登记在册，一共十二套，分给各科室负责人。”
    “王振海当时是刑侦副科长。”林悦说，“有资格领。”
    “老周呢？”
    “他是行动组组长，不在名单里。”赵大川摇头，“但模具是公用的，借调使用记录在档案室。”
    陈锋转身就走。走廊灯管一闪一闪，他没停，直接刷卡进了档案内网区。周明跟上来，插上加密U盘，调出省厅文物鉴定数据库。王振海书房那幅“上善若水”的装裱样本早在三年前就被录入系统，作为廉政文化展的备案材料，背后压痕被归类为“传统工艺纹样”。
    比对结果三秒后弹出：特征点匹配度98.6%，模具编号07，使用单位：市局档案封印组。
    “是同一把。”周明确认。
    陈锋盯着屏幕，手指敲了敲键盘，调出1998年人事档案。王振海在“4·12案”结案后三个月被提拔为副局长，程序合规，评议通过。而老周的调动申请显示为“因家庭原因申请转岗”，签字日期是1998年7月25日，审批人是王振海，批注写着“同意其请求，宜速办理”。
    “审批时间。”陈锋突然开口。
    周明立刻调出系统日志。审批操作记录显示，王振海点击“通过”按钮的时间是7月23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
    “老周的申请书电子版上传时间是7月25日上午九点。”周明声音低了下去，“差了四十六小时。”
    “审批在前，申请在后。”陈锋冷笑，“程序倒置。”
    赵大川翻出纸质档案扫描件，“签字笔迹也有问题。老周平时写字收笔利落，这个申请书最后”陈锋”两个字拖得很长，像是刻意模仿。”
    “他没签。”林悦说。
    “有人替他签了。”
    陈锋站起来，“查老周1998年上半年的报销记录，特别是交通补贴。”
    赵大川立刻调系统。十分钟后，他指着一条明细：“6月12日、6月19日、7月3日，三次报销城南精神病院往返车费，项目代码是”家属心理干预”。”
    “他没家属在那住院。”陈锋盯着那行字，“他父母早亡，没结婚，也没孩子。”
    “但报销通过了。”赵大川说，“审批人是当时的政工科长，现在是退休干部。”
    林悦忽然开口：“我之前在警服纤维里检出的放射性物质，和核电站废弃区土壤样本做了比对，同源率91%。不是短期接触能积累的量。”
    “他在那待过很久。”陈锋说，“或者，定期去。”
    “而且没走正规体检流程。”林悦补充，“如果他真在精神病院做干预治疗，医院应该有记录。但我查了，那三家报销关联医院，都没有老周或其家属的就诊信息。”
    “假的。”赵大川说，“全是为了让他调岗编的理由。”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周明突然点开干部评议会议纪要，“王振海升职前，有三名委员提出异议，认为他案后表现异常，不宜提拔。但一周内，这三人全部接到家属异地安置通知，两人调往外地分局，一个提前退休。”
    “清场。”陈锋说。
    “不是提拔。”周明低声说，“是换人。”
    陈锋把所有资料拖进一个文件夹，命名为“1998-异常审批”。他打印出来，一页页翻看，最后停在老周的调动审批表上。复印件上的签字歪斜，像是匆忙补上的。
    “他不是主动走的。”陈锋说，“是被赶出去的。”
    “为什么？”赵大川问。
    “因为他知道太多。”林悦说，“”4·12案”当天，他和王振海一起在码头执勤。第二天他就请假，再回来时整个人变了。现在看，不是心理问题，是被控制了。”
    “用什么控制？”
    “可能是家人。”陈锋声音低了下去，“也可能是他自己。”
    他想起老周最后一次见他，拍着他肩膀说：“有些事，查到一半就得停。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时候他以为是警告，现在看，是求救。
    “那个标记。”林悦突然说，“不只是身份象征。它出现在王振海书房，也出现在老周的警服上。说明他们都被同一个系统管理。”
    “组织。”陈锋说出了这个词。
    “从1998年就开始了。”周明看着时间线，“王振海升职，老周转岗，反对者被调离。权力在那年夏天完成了交接。而”夜枭”的标记，就是交接的凭证。”
    陈锋把打印好的文件装进公文包，合上电脑。办公室只剩他桌前一盏台灯亮着。
    “明天我去见老周以前的同事。”他说，“档案里查不到的，人嘴里也许有。”
    林悦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要问？”
    “必须问。”
    “可他们现在还在系统里。”
    陈锋没回答。他拿起公文包，走出档案室，脚步穿过走廊，拐向值班区。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泡了杯浓茶，坐在值班室沙发上，翻开老周的报销记录复印件。城南精神病院的地址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是他手写的备注：**6月18日，王涛签收HX-907货柜。两小时后，货柜进核电站。**
    时间对得上。
    他盯着那行字，又翻到人事档案的最后一页。王振海的晋升审批表上，有一处不起眼的铅笔印，像是被人用橡皮擦过又重新填上的日期。
    他凑近看。
    原定审批日期是7月20日，后来被改成7月23日。
    三天的差距。
    而7月20日，是老周最后一次出现在门禁系统里的日子。
    他慢慢合上文件，把公文包拉链拉好，放在腿上。值班室的灯忽明忽暗，他没动，也没起身。
    茶杯搁在桌角，水面微微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