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手机预设的闹钟准时响起，不算刺耳，但在安静的酒店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谭秀渝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他睡眠浅，对声音敏感。他伸出手，按掉了手机屏幕上的闹钟，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他偏过头，看向身旁。
    殷闵炣果然被这动静吵醒了，但显然还没完全脱离睡梦，这时候在他旁边闹起床气。他眉头紧紧皱着，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哼哼唧唧声，明显根本不想起来。
    谭秀渝看着他赖床的模样，有些无奈，放轻了声音催促道：“起床了。今天还有流程要走。”
    殷闵炣肯定听到了他的声音，但他没有乖乖起来，反而翻了个身，面朝着谭秀渝的方向，眼睛都没睁开，得寸进尺地挪动身体，一条手臂自然地伸过来，搂住谭秀渝的腰，把人抱住，脑袋也紧跟着埋进了谭秀渝的后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嘟囔：“困……再睡五分钟……”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谭秀渝敏感的颈后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两人的体温交融，鼻尖都是对方身上的气味。谭秀渝原本已经支起一半的身体打算起来，这时候动作莫名顿了一下，心里那点“必须立刻起床”的坚定念头，突然就被这股黏糊劲儿冲淡了一点。
    他看着窗外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的灰白色的晨光，心里再三犹豫之后，终究还是没忍心立刻推开他。他让人抱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殷闵炣从身后环过来的手臂，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小声道：“别赖了，再赖下去，我们真的又要迟到了。合作方还在等。”
    或许是哄劝起了作用，殷闵炣总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还蒙着一层惺忪的睡意，显得有些迷茫和无辜。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起床了，但身体依旧懒洋洋地不想动，殷少爷耍赖道：“就再躺一小会儿嘛……就一会儿……”
    看了一眼时间的谭博士心中警铃大作，最终还是狠下了心，坚持着坐起身，然后下床，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更多的天光瞬间涌入房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殷闵炣被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看着谭秀渝开窗的动作，终于认命般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吞吞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坐了起来，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眼神放空，显然还没完全开机。
    谭秀渝换好今天要穿的便服，走回床边，打算整理一下凌乱的被子。殷闵炣一副灵魂出窍般的起床困难户模样，谭秀渝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开口调侃：“现在知道困了？谁让你昨晚不早点睡。”
    心里某处泛起一点柔软的情绪。
    殷闵炣在亲近的人面前大概都是这副模样，谭秀渝这么想着，突然有些莫名的开心。
    殷闵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地往浴室方向挪动，听到谭秀渝的话，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理直气壮地把锅甩了回来：
    “都怪你。”
    “……？”
    谭秀渝正在叠被子的手一顿，看着对方晃晃悠悠走进浴室的背影，头上缓缓冒出一个的问号。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浴室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然后是殷闵炣含着牙刷有些含糊不清的解释，伴随着细微的水流声传了出来：
    “要不是因为你睡在我旁边，让我总想着抱你亲你，我早就睡着了。”
    他顿了顿，似乎刷了几下牙，然后更加理直气壮地补充：“所以，不怪你怪谁？”
    谭秀渝：“…………”
    他拿着被角的手僵在了半空，对于殷闵炣这种清奇又无耻的甩锅逻辑，感到一阵无言以对，意料之中地沉默了。
    浴室里的殷闵炣，透过镜子看着外面谭秀渝无奈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弯起了眼睛。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形成一个圈，把谭秀渝圈在了里面。
    谭秀渝没察觉，还在想自己的事情。他微微抿嘴，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抹不自然的怪异神情。
    昨晚……昨晚两人确实黏糊了很久。殷闵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缠着他又是亲又是抱，偶尔还会不轻不重地啃咬几下，闹腾到了很晚。而昨天的谭秀渝也格外心软，对着殷闵炣那副撒娇耍无赖的样子，根本硬不起心肠拒绝，结果就是被这家伙占尽了便宜……
    想到这里，谭博士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默不作声地加快手上的动作，把被子叠好。正好殷闵炣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水珠，头发也特意整理了一下，和几分钟前那个没睡醒的样子判若两人。
    两人在卧室门口擦肩而过，谭秀渝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浴室，装作没看到他。
    谭秀渝用有些凉的水洗了把脸，水温刺激着皮肤，才让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温度稍微降下去一些，纷乱的思绪也清晰了不少。他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对着镜子开始刷牙。
    刚刷了没几下，巡视完领地的殷闵炣又晃悠了进来，他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镜子里的谭秀渝笑，眼神专注又温柔，带着黏糊劲儿。
    谭秀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假装专心致志地刷牙，目光紧紧盯着盥洗池，不去看镜子里那个盯着他看的家伙。
    但殷闵炣显然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关，他靠得更近了一点，站在他身后，胸膛几乎贴到了谭秀渝的后背。
    谭秀渝终于忍不住，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
    殷闵炣看着镜子里他带着泡沫的嘴角和有些无奈的眼神，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哀怨和撒娇的意味，低声说道：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嗯。”
    “晚上就要回A市了……”殷闵炣瞅着对方在镜子里的侧脸，故作委屈地小声道，“回去之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了。”
    果不其然，他说完这句话，谭秀渝刷牙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沉默地刷了几下，然后吐掉嘴里的泡沫，又漱了一口水，将泡沫漱干净，这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殷闵炣，语气平静，但内容却让殷闵炣一怔：
    “可以的。”
    殷闵炣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嗯？”
    谭秀渝脸上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严肃样子，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耳根已经开始缓慢地泛起了红晕。他避开镜子里殷闵炣灼热的目光，盯着水龙头，声音不大的重复了一遍：
    “可以的。你……回去之后，也可以来我家……玩。”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
    回应他的，是殷闵炣短暂的沉默。
    谭秀渝握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后悔和忐忑。是不是……太主动了？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迫不及待？
    他垂下眼，准备把最后一口漱口水吐掉，然后说点什么结束这个让他心跳失序的话题。
    然而，他低头吐完水之后，殷闵炣的呼吸突然凑近了。紧接着，他的下巴被两根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扳得微微转过头。
    然后，一个柔软而迅速的亲吻，落在了他还带着水渍的唇上。
    很轻，很快，一触即分，却有一道微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谭秀渝尝到了对方嘴里的薄荷味，和自己一模一样。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谭秀渝却感觉有点甜。脸上刚刚降下去一点的热度，“轰”地一下再次爆表，烧得他耳根通红。
    殷闵炣看着他这副猝不及防的羞恼样子，笑得眉眼弯弯。他故意模仿着谭秀渝刚才的句式，语气恶劣又充满了暧昧的暗示，盯着谭秀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啊。那你也可以来我家……玩。”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玩”字的尾音，然后笑容更加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撩拨：
    “我等你。”
    谭秀渝：“…………”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快要热得冒烟了。
    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
    今天的工作流程和内容，比预想的要顺利和简单。因为两人前期准备充分，且默契度很高，谭秀渝和殷闵炣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再加上合作方负责人何齐那边，不知是有意放水还是真的对他们十分满意，态度一直非常友善，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效率极高，很快就得出了最终的结果和数据。
    谭秀渝看着打印出来的最后那份总结报告，秉持着一贯的严谨作风，再次逐字逐句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别字，且所有措辞都足够理性、客观专业，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将报告递给了桌子对面的何齐。
    殷闵炣也把整理好的数据表格和几篇相关的参考文献论文复印件推了过去。
    何齐接过文件，快速地翻阅了一遍，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目光落在谭秀渝身上，语气温和地说道：“数据很扎实，报告也写得非常清晰。辛苦了。那……我这边就直接拿回去交差了？”最后一句话是玩笑，像是刻意缓和气氛。
    谭秀渝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点不爽的轻哼，是殷闵炣发出的。他连忙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用膝盖轻轻碰了碰殷闵炣的腿，示意他收敛一点，然后朝何齐礼貌地点点头，语气公事公办：“好的。如果后续还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们。麻烦你了。”
    何齐看着他一副划清界限的疏离态度，眼底掠过一点小小的失落，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也淡笑着点了点头：“好，一定。”
    谭秀渝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桌面上零散的文具和资料。
    殷闵炣早就做好了随时走人的准备，此刻正凑在谭秀渝耳边，兴致勃勃地小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讨论一会儿去哪里吃晚饭，或者规划回A市前的最后一点自由时间。谭秀渝微微侧头，认真听着，时不时低声应几句，眼神温和，那是一种只有在面对殷闵炣时才会流露出的专注和耐心。
    太少见了，所以让人忍不住羡慕。
    何齐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亲昵的互动氛围，心里陡然泛起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觉，混合着不甘和失落。
    他能清晰地看出来，谭秀渝对自己，从高中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超越同学或同事之外的非分之想。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他所有的柔软和纵容，似乎都只给了身边那个叫殷闵炣的人。
    越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心里潜藏多年的不甘就越是强烈——明明自己也不差，无论是学业、事业，还是对谭秀渝的欣赏和关心，他自问并不比殷闵炣付出得少，为什么……为什么最终能站在他身边、被他那样注视着的人，不能是自己呢？
    在认出谭秀渝的第一瞬间，他是很高兴的，重新见到年少时心心念念喜欢的人，怎么会不高兴？但他身边那个好像完全没变的人一下子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和喜悦。
    何齐默默地看着谭秀渝转过身，背对着他，和殷闵炣低声交谈时，侧脸上那抹极淡的柔和。亢奋和沮丧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他忍不住开始想，如果……如果殷闵炣和谭秀渝之间，只是朋友呢？只是比普通朋友关系更近一点的。。。朋友？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或许连百分之十都不到，但看着谭秀渝即将离开B市，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何齐还是想试一试。
    想到这里，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勇气驱使，何齐站了起来，对着谭秀渝的背影，出声喊住了他：
    “那个，谭秀渝。”
    谭秀渝和殷闵炣双双回过头来看向他。
    对上殷闵炣那双带着警觉的目光，对方毫不掩饰的一点敌意让何齐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对谭秀渝说道：“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么？我有点……私事，想和你聊聊。”他刻意强调了“私事”两个字。
    谭秀渝闻言，眉头立刻微微蹙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拒绝。他并不想和何齐有工作之外的过多牵扯，这种带着点暧昧暗示的“私聊”，更别说他知道何齐对他的想法。
    但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旁边的殷闵炣却抢先说话了。
    殷闵炣挑了下眉，脸上瞬间挂起了那种看起来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语气轻松自然，无懈可击地说道：“可以啊！刚好我们也要去找地方吃饭，添一双筷子的事而已。”他甚至还主动招呼何齐，“走吧，何医生，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吗？”
    谭秀渝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殷闵炣。
    这反应……怎么也不像他平时的作风。按照殷闵炣那点“小心眼”和独占欲，不是应该立刻找借口拒绝，或者直接把他拉走吗？他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
    但既然殷闵炣都已经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自然也没有再出言反对的理由，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殷少爷其实并不是那么大方的人，此刻内心也并不高兴，但他转念一想，与其让这个何齐背地里再找机会纠缠，不如趁自己在场，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彻底说开，让对方知难而退。于是他才采取了这种“先发制人”的策略，主动应承下来。
    谭秀渝不再多想，带头往外走去。殷闵炣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左右的距离。
    走廊里还算安静，殷闵炣看着谭秀渝清瘦挺拔的背影，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嘀咕：
    “好多人喜欢你啊，谭秀渝。”
    那语气酸的显而易见，活像谭秀渝已经被人抢了似的。
    谭秀渝脚步顿了一下，微微放慢速度，等殷闵炣跟上一些，才侧过头，同样压低声音，无奈又认真地澄清：“又不是我的意愿。”
    他无法控制别人的想法，但他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殷闵炣还是那副闷闷不乐、醋意翻腾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哦。”
    看着他这副样子，谭秀渝有点好笑，心里微软，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安抚他。他几乎没怎么思考，那句话就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只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谭秀渝自己先愣住了。随即，一股热意一下从耳根蔓延开来，迅速占领了整个脸颊和脖颈。他……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殷闵炣显然也听到了这句猝不及防的“告白”，他猛地挑眉，眼底漾开雀跃和讶异，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紧紧盯着谭秀渝强作镇定的可爱模样。
    谭秀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咳了一声，迅速转回头，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脸“镇定”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殷少爷看着他这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他勾了一下唇角，心情很好地慢悠悠跟了上去，目光始终胶着在前面那个加快脚步的身影上。
    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何齐，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两人之间亲昵而自然的氛围根本不需要提醒，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他心里最后那一点微弱且不切实际的侥幸，也彻底消失了。他望着前方那两道称得上是般配的背影，很轻地出了一口气，垂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作者闲话：

    炣（酸）：好~多~人~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