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闵炣低着头，凭借着身高的优势和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快速分开穿着各色古装的拥挤人群。许多人或带着惊讶，或带着几分好奇与好笑，看着一个穿着华丽蓝袍、头戴冕旒的“王爷”，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逆着人流，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本该是姑娘们站立的抛花台上跑去。
    但殷少爷此刻哪里顾得上旁人的目光，他心无旁骛，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方向和那个人。他几步跨上连接平台的木质楼梯，脚步声在喧闹中并不明显，却好像一步步都踩在谭秀渝的心上。
    他走上那个二楼的小平台，站定在最高处，好像真的成了睥睨众生的王侯。谭秀渝看着他微微俯身，双手撑着木质的栏杆，目光急切地在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着。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带着笑意的面孔，最终与那双抬起的清澈眸子对上了，那里面含着怔忪和惊讶，殷闵炣忍不住笑了笑。
    谭秀渝就那么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直直地看进了对方那双盛满了光芒的明亮眼睛里。
    两人此时的距离其实并不近，但谭秀渝就是觉得对方的眸子很亮，亮到让人眼眶发酸。
    殷闵炣看到他，捕捉到他身影的瞬间，脸上所有的急切化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眉眼弯弯，唇角上扬，一瞬间，好像整个灰蒙蒙的冬日都因他这个笑容而瞬间明亮起来。
    谭秀渝呼吸一窒。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羞赧而移开视线，而是固执地回望着高台上的那个人。
    好一个风流明媚、意气风发的小公子。谭秀渝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
    此时，前一位抛完绣球的粉衣姑娘，已经带着羞涩和甜蜜，从平台右侧的楼梯款款而下。人群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台上这位突兀出现的俊美蓝袍“王爷”身上。
    谭秀渝看着殷闵炣朝自己方向，极其自然地挑了挑眉，带着点痞气和亲昵，意思是“看我的”。然后他转过身，宝蓝色的宽大袖摆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流畅的弧线，像海上骤然翻起的一道华丽波浪，晃花了人眼。
    殷闵炣很快又从后台走了出来，只是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个崭新的红色绣球，上面还系着金色的流苏。
    底下的人群看到这一幕，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起哄声、口哨声和善意的叫好声。虽然还没有男人上台“抛绣球”的先例，但来这里本就是图个开心和体验，谁会去扫兴呢？大家反而觉得新奇又激动。
    殷闵炣手上轻轻掂了掂那个红色的绣球，感受着它的重量。他再次撑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地锁定了谭秀渝所在的位置。
    谭秀渝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一种莫名的默契，让他明白了殷闵炣接下来的意图。他不再站在原地被动等待，而是深吸一口气，主动往前挤了挤，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更靠前、更显眼的位置，然后重新抬起头，目光迎向高台上的殷闵炣。
    殷闵炣依旧是一副笑吟吟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此刻被众人围观的不是他。底下的人群开始有些等不及，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调侃道：“这位兄台，不会是临场紧张，不敢抛了吧？”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殷闵炣总算动了。他没有理会那人的调侃，只是歪了歪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下的谭秀渝，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和一点狡黠。然后，他双手稳稳地握住那个红色的绣球，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认真，朝着谭秀渝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抛掷了下去。
    绣球划出一道红色的抛物线，在空中格外醒目。
    这个瞬间，看着殷闵炣抛掷的动作，谭秀渝脑海里突兀又清晰地记起了高中时，在场边看殷闵炣打篮球的场景。那时候殷闵炣天天在他耳边念，自己被他吵得没办法，才跟着去看。少年殷闵炣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跳跃、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看着那个红色的绣球朝着自己掉落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和理智都暂时离家出走。他几乎是全凭着本能，在绣球下坠到合适高度时，猛地伸出手，朝着那个目标抓去。
    身边的人群也因为绣球的落下而骚动起来，不少人跟着起哄，也伸出手试图去抢，制造着混乱和不确定性。
    谭秀渝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张，他不想接受绣球被别人接到的情况。
    就在这混乱中，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带着流苏穗子的织物。心中猛地一动，像是被什么击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了力气，紧紧地将那个绣球抓在了手中。
    沉甸甸的，还带着一点点殷闵炣掌心温度的重量的绣球，真实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接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刚才所有的慌张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但某种更加强烈、更加汹涌的陌生情绪，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
    是高兴，是庆幸，还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和骄傲。
    他捧着那个红色的绣球，无意识的把它往怀中藏了藏，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高台上的殷闵炣。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亢奋和一点点小得意，在殷闵炣看来，格外的生动鲜活，可爱得要命。
    殷闵炣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很想现在就下去把人抱住。
    但他并没有立刻从台上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在喧闹中积蓄足够的勇气。他双手搭上冰凉的木质栏杆，宝蓝色的宽大衣袖在手腕处轻轻蹭过，柔软的面料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殷闵炣撑着栏杆，微微提高了音量，朝着下面，朝着那个捧着绣球、正望着他的人，大声地喊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
    “谭秀渝！！！”
    人群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中气十足的一喊，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和台下的谭秀渝身上。
    突然被点名的谭秀渝，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再次抬起头，正好撞进对方那双翻滚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一点点紧张的明亮眸子里。
    两个人一个在高台，一个在人群，隔着短短的距离，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模糊，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彼此眼中那个清晰的倒影。
    殷闵炣看着他，这次是用了更大的力气，几乎是吼着的，声音穿透了空气，清晰地传遍了四周：
    “我喜欢你！”
    直白，热烈，不容置疑。
    谭秀渝感觉自己的耳根一下彻底红透了。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怀里的绣球，好像握住了台上那人的手。他深呼吸了一下，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微热，对着殷闵炣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很轻地点了下头。
    听到了。
    我也……很喜欢你。
    殷闵炣像是被他这个点头的动作极大地鼓励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继续朝着下面喊，语气很认真：
    “特别特别喜欢你！你特别特别好！所以不许再自卑，知道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那过于认真的神情被温柔的笑意冲淡了些许。
    温和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他的发梢和眉眼间跳动着，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殷闵炣眉眼弯弯，和多年前记忆里的热烈张扬的少年重叠。
    他说：
    “谭状元，娶了我吧！”
    谭秀渝完全怔住了，只剩心脏在疯狂擂动。他盯着殷闵炣那张在阳光下笑得肆意又温柔的笑颜，感觉心脏跳的过猛，心悸得厉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但在这巨大的冲击之后，他的第一反应，脑海里闪过的居然是一个成语。
    眉眼如画。
    一瞬间谭秀渝好像又看见了记忆里的少年殷闵炣，带着那种张扬又明媚的笑容，穿越了七年的光阴，向他走过来。
    这样的殷闵炣熟悉又陌生，让人陡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安静了一瞬的人群，像是被殷闵炣这惊世骇俗又勇敢坦诚的“求婚”彻底点燃了气氛，瞬间再次热闹沸腾起来。许多人开始激动地大声叫喊、起哄：
    “好！说得好！”
    “娶他！快答应啊！”
    “这位公子，娶了他吧！”
    “郎才女貌……啊不，郎才郎貌！天作之合！”
    各种祝福声、调侃声、叫好声汇成一片，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已经有情侣开始羞涩又甜蜜的表白，牵手，亲吻。
    殷闵炣站在高台上，听着下面的欢呼，再次冲着谭秀渝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阳光的朝起哄的人群挥挥手，然后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从旁边的楼梯快步跑了下来，拨开人群，直直地走向依旧捧着绣球站在原地仿佛傻掉了的谭秀渝。
    身边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耳边是吵吵嚷嚷的祝福声和起哄声，眼前是那个穿着宝蓝色华服一步步坚定走向自己的人。谭秀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了，酸酸胀胀，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游离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的孤独者。
    这一次，他是热闹的中心。
    原来，这种热闹也可以确确实实的属于他。
    而制造这场热闹的人，是他的恋人，爱人。
    是殷闵炣。
    殷闵炣几步就走到了他身边，站定，低头看着他，声音里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故意用着那副“王爷”的腔调，促狭地问道：“所以，谭状元……到底娶不娶本王啊？”
    谭秀渝微微回神，被他问得脸颊滚烫，抿了抿唇，臊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压低声音，小声斥道：“你……别闹了……”
    这声音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含着一点点纵容的无奈意味。
    殷闵炣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得更灿烂了，得寸进尺地伸手想捏对方的脸颊，但突然记起这是什么场地，只能转而撒娇似的拉了拉谭秀渝宽大的红色袖摆，拖长了语调：“我……”
    “娶娶娶！”谭秀渝被他这声黏糊糊的“我”弄得头皮发麻，生怕他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立刻打断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周围的人听见。
    殷闵炣目的达成，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得逞笑容。他故意加大了音量，欢快地说道：“谭状元最好啦~！”
    谭秀渝：“…………”
    他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已经可以煎鸡蛋了。再也无法忍受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谭秀渝一把拉住还在得意洋洋的殷闵炣的手腕，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在身后爆发出的更热烈的祝福和起哄声中，拖着笑得一脸开心的殷公子，飞快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成为“焦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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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返回酒店的出租车里，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谭秀渝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下来。他怀里还下意识地抱着那个红色的绣球，那是殷闵炣执意要买下来的，声称是“定情信物”，谭秀渝嘴上说着幼稚，买下来之后倒是一直没放开过。
    殷闵炣心情好得不得了，嘴角一直高高扬起，一眼接一眼地偷偷瞥着谭秀渝泛红的侧脸和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窃笑。
    到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殷闵炣用房卡刷开门，还在辛苦地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他关上门，转过身，看着正在换鞋的谭秀渝，努力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底却满是戏谑的笑意，故意拖长了声音问道：
    “那——既然谭状元已经答应了本王的……呃，下嫁？那，本王是该叫你王妃呢？还是该叫你夫君啊，谭——状——元——？”
    谭秀渝：“…………”
    还有完没完了？角色扮演玩上瘾了？！
    他十分纳闷，殷闵炣真的一点尴尬都感觉不到吗？
    但内心吐槽归吐槽，看着殷闵炣那副明明得意得要死，还要强行装作无辜认真的样子，谭秀渝心底那点羞恼，最终还是化为了无可奈何的纵容。他虽然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但还是垂着眼眸，用几乎和蚊子嗡嗡差不多的音量，含糊地应了一句：
    “……随便。”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镇定。
    殷闵炣脸上笑意瞬间加深，他知道这已经是谭秀渝能做到的极限了。
    谭秀渝不敢再看他，生怕自己脸上的热度会烧起来，他转身，假装镇定地去行李箱里拿出干净的换洗衣物，打算去冲个澡，冷静一下。
    然而，他刚拿出衣服，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体温从后面包围了过来，连带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橘子味。
    殷闵炣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笑，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谭秀渝。”
    谭秀渝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身，想看看他又要干什么。
    就在他转过来的瞬间，殷闵炣迅速伸手，霸道的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低头，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啵”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谭秀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眨了下眼，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声线因为含着浓浓的笑意而显得格外温柔又暧昧，带着一点微哑的磁性，在他耳边，清晰地唤道：
    “夫君。”
    谭秀渝：“…………”
    他感觉脸上的血液瞬间全部涌了上来，脸红得快要爆炸，谭博士再也无法维持任何镇定。他没什么力道的推开殷闵炣，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地转身就逃。
    很没出息的飞快地冲进了浴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咔哒”声。
    罪魁祸首殷少爷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随即再次笑了起来。

    作者闲话：

    不争称呼的男人才是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