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办喜事，是整个山坳里的节日。老赵家娶媳妇，鞭炮声能从山脚响到山腰，红纸屑撒了满满一路，空气里都是火药和酒菜的香气。
    陈志远作为村支书，自然是座上宾，被主家拉着喝了好几杯自酿的米酒，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心安的笑意。何桦坐在稍远一桌，被几个学生围着，安静地吃着菜，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主桌那个被众人环绕的身影。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不知谁起哄，喊着：“陈书记！来一个！唱一个！”
    山里人豪爽，闹新郎新娘不够，开始闹村干部。众人跟着拍手起哄，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
    陈志远推脱不过，笑着站起来，压了压手：“行行行，我唱可以，但我一个人唱没意思。”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何桦身上，带着一点酒意，一点狡黠，和不容错认的温柔，“何老师，帮个忙？咱们一起唱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何桦身上。她猝不及防，脸颊腾地烧起来，下意识想摇头。可看着陈志远那带着笑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周围村民们纯粹的热情，那拒绝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有人已经机灵地把婚礼常备的卡拉OK机和话筒搬了出来，虽然设备老旧，屏幕闪烁，但音量惊人。熟悉的过门旋律响了起来，是那首几乎人人都会的老歌——《我只在乎你》。
    陈志远拿起话筒，走到场地中央，朝她伸出手。灯光并不明亮，但他眼里有光。
    何桦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和欢呼中，慢慢走过去。她的手心有些汗湿，轻轻放在陈志远摊开的掌心上。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微微用力，将她带到自己身旁。
    音乐流淌，陈志远开了口。他的嗓音并不算顶好，带着一点沙哑，但拍子稳，感情沉：“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歌词像是平常的问话，又像藏着更深的意思。何桦的心跳得厉害，她接住递来的另一个话筒，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微颤，却意外地清澈：“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村民们安静下来，笑着听。孩子们眨着眼，觉得何老师唱歌真好听。
    唱到副歌，陈志远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他看着她，仿佛这满院的热闹都不存在：“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何桦望着他，望着这片他深爱并坚守的土地，望着那些纯朴的、接纳了她的面孔。她心中的怯懦渐渐被一种澎湃的情绪取代，声音也稳了下来，合着他的调子：“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他们的合唱并不完美，偶尔走音，话筒还有杂音。但在此刻的山村夜晚，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真诚。陈志远唱的是“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她接的是“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歌词里的直白，借由这合唱的形式，变得坦荡而动人。没有人起哄，大家都安静地听着，仿佛听懂了歌声里超越歌词的某种情感——一种深深的羁绊与相互成全。
    最后一缕音符散去，掌声和叫好声轰然响起，比刚才更热烈。孩子们跑过来围着他们。
    何桦微微喘着气，脸上红晕未退，却迎着陈志远的目光，轻轻地、肯定地笑了一下。
    陈志远没有松开话筒线另一端无形的手，他只是看着她，眼角的笑纹深了些，在喧嚣的喜庆声中，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无声地说了一句：
    “嗯，我只在乎你。”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竹林的沙沙声，将歌声与情意，都揉碎在了这片生养他也接纳了她的青山月色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