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山间何所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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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敲打着绿皮火车的车窗,模糊了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
    何桦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水珠蜿蜒而下,像极了眼泪的轨迹。列车轰隆着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每进入黑暗,车窗就变成一面镜子,映出他——或者说,她——清秀却带着倔强的面庞。
    何桦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到肩头的发丝,这是她坚持留了半年的长度,刚刚够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若不是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这张脸几乎可以说是女性的了。但喉结和略显宽厚的肩膀依然出卖了她。
    “变态。”
    三天前那个词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是教研室王主任说的,就在她提出希望被学生以“何老师”而非“何男老师”相称之后。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投来的目光混合着好奇、厌恶和一丝可怜的克制。
    她夺门而出,当晚就在网上申请了偏远山区支教项目。
    “何桦?”列车员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下一站清水镇,准备下车咯。”
    她点点头,从行李架上拿下那个磨损严重的行李箱。箱子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全是数学参考书和教案。最底下,压着一件从未穿出去的淡紫色连衣裙,是她二十二岁生日时偷偷买给自己的礼物。
    火车缓缓停靠在一个只有简易棚顶的小站台。何桦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四川山区潮湿的空气中。
    “何老师吗?我是陈志远,清水村的村支书。”
    站台上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身材精干,皮肤是常年日晒后的古铜色,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陈书记您好。”何桦简短地回应,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音调,让它保持在不高不低的中性范围。
    陈志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路辛苦咯。从车站到村里还要走一段山路,不好走,但风景好得很。”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陈志远步伐稳健,不时停下来指着某处介绍:“那是我们村的茶山,清明前的毛尖最好卖。”“那边坡地上种的是猕猴桃,刚挂果,去年第一次收成就卖到了成都。”
    何桦默默听着,目光掠过层叠的梯田和散落其间的灰瓦房屋。山雾缭绕,远山如黛,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世界。
    “学校条件简陋,何老师多担待。”陈志远指着山腰处一栋两层木结构小楼,“村里孩子不多,一到六年级都在这里,连您在内就四个老师。”
    何桦注意到他说的是“您”而不是常见的“你”,这份不经意间的尊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住哪里?”她问。
    “学校后面有间小屋,以前是老校长住的,虽然旧但还算干净。我让人打扫过了。”
    小屋确实简陋,但出乎意料的整洁。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个小灶台。最让何桦惊喜的是窗外正对着一片竹林,风过时沙沙作响。
    “村里晚上七点才通电,何老师记得领手电筒。”陈志远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手电,“明天八点上课,孩子们都盼着新老师呢。”
    送走陈志远,何桦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她从行李箱最底层拿出那件淡紫色连衣裙,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最终还是把它重新叠好,塞回了箱子深处。
    第二天清晨,何桦提前半小时走进教室。墙上斑驳的世界地图和汉字拼音表散发着年代感。讲台上放着一盒粉笔和一块破旧的抹布,黑板上还留着上一任老师写的“再见”。
    孩子们陆续到来,好奇地打量着新老师。他们大多皮肤黝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但眼睛明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我叫何桦,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有些颤抖。
    “何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一个胆大的男孩突然问道。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何桦脸上。她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慌从胃部升起,手心开始出汗。
    “何老师就是何老师。”门口传来陈志远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微笑着走进教室,“分类别是生物课的内容,数学课我们只关心数字,对不对?”
    孩子们哄笑起来,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何桦感激地看了陈志远一眼,他微微点头,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听完了整堂课。
    下课后,孩子们蜂拥而出。何桦整理着教案,陈志远走过来:“孩子们直率,没恶意。”
    “我知道。”何桦轻声说,“谢谢您解围。”
    陈志远摆摆手:“叫我老陈就行。村里人朴实,但有时候太直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到村委找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桦逐渐适应了山村生活的节奏。清晨被鸡鸣唤醒,用冷水洗脸,煮一碗简单的面条当早餐,然后穿过露水未干的小径去学校上课。
    下午放学后,她常常留下来给几个基础差的孩子补课。最让她头疼的是个小姑娘叫小玲,数学总是不及格,但眼睛里有种不服输的倔强。
    “不会就多练,没什么捷径。”何桦对她说。
    小玲抬头看她:“何老师,城里是什么样的?”
    何桦愣了一下,开始描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孩子们听得入神,他们中最远的只去过镇上。
    “那您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另一个孩子问。
    何桦沉默片刻:“因为这里需要老师啊。”
    真正的挑战在一个月后到来。
    何桦发现小玲连续三天没来上学,问其他孩子才知道她父亲不让她来了,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在家帮忙干活。
    当晚,何桦敲响了陈志远的门。书记正在灯下看文件,见到她有些惊讶。
    “为小玲的事?”他直接问。
    何桦点头:“都这个时代了,还有人不让女孩上学?”
    陈志远叹了口气,示意她坐下:“山里人观念旧,觉得女孩迟早嫁人。我带你去她家看看就知道了。”
    小玲家住在更高的山上,土墙瓦房,屋里昏暗潮湿。她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手上满是劳作的痕迹。
    “不是不想让她读,是多一个人读书,就少一个人手干活。”面对村支书,他实话实说,“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她妈身体不好。”
    何桦看着角落里低头不语的小玲,突然开口:“小玲很有天赋,尤其是数学。她如果能继续读,将来能走出大山,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
    男人摇头苦笑:“老师心好,但我们是山里人,命就这样了。”
    返回的路上,何桦一言不发。陈志远看了她好几眼,终于说:“别太往心里去,这种事多了。”
    “所以就由着去?”何桦声音提高了些,“就因为”一直这样”,就永远这样下去?”
    陈志远停下脚步:“何老师,你从大城市来,觉得一切非黑即白。但在这里,生存是第一位。改变需要时间。”
    何桦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她意识到自己来支教,某种程度上是在逃避,而陈志远是真正面对问题并尝试解决的人。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陈志远笑了笑:“有热情是好事。其实我有个想法,需要你帮忙。”
    村支书的计划是在村里发展生态农业,种植高附加值的中药材和有机茶叶。但最大的困难是村民不懂品牌营销和网络销售,甚至连基本的财务计算都成问题。
    “我想开个成人夜校,教大家这些知识。”陈志远说,“何老师能教数学和基础文化课吗?”
    何桦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可以!”
    夜校很快开办起来。最初只有零星几个年轻人来,渐渐地,一些中年人也好奇地来听课。
    何桦从最基础的读写开始,结合村里的实际需求教学,比如如何计算农药配比,如何记账。
    一个雨夜,课后只剩何桦和陈志远收拾教室。山区的暴雨来得突然,哗啦啦砸在瓦片上。
    “等雨小点再走吧。”陈志远说,“我泡壶茶。”
    他们坐在教室门口,看着雨帘从屋檐垂下。茶是本地产的毛尖,在开水中舒展,散发出清香。
    “何老师以前在哪工作?”陈志远随口问。
    何桦的手指收紧了些:“在南方城里的一所中学。”
    “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山沟沟里?”
    雨声掩盖了她瞬间的慌乱。何桦盯着茶杯中旋转的叶片,许久才说:“想换个环境。”
    陈志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体贴地没有追问:“山里好啊,空气好,人简单。我当年大学毕业后留在成都工作,但总想着回来。”
    “为什么?”何桦好奇地问。她难以理解有人会选择回到这片闭塞的土地。
    “因为这是我的根啊。”陈志远笑了,“城市很好,但不缺我一个。这里需要年轻人回来建设。如果我们都走了,家乡谁来改变呢?”
    何桦沉默着。她想起自己逃离的原因,与陈志远的坚守形成鲜明对比。
    雨渐渐小了,何桦站起身准备回去。陈志远突然说:“何老师,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背负着很重的东西。”
    何桦愣在原地,心跳加速。
    “山里人直来直去,但不代表不能理解。”陈志远的声音很温和,“你做自己就好。”
    那一刻,何桦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的秘密。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步入了细雨蒙蒙的夜色中。
    回小屋后,她久久不能入睡。陈志远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她第一次意识到,或许真正的勇敢不是逃离,而是面对。
    第二天数学课上,何桦在黑板上写下“梦想”两个字。
    “今天我们不学公式,聊聊大家的梦想。”她说。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有的想当医生,有的想开拖拉机,有的想去北京看天安门。小玲最后一个开口:“我想当老师,像何老师这样的老师。”
    何桦感到眼眶发热。下课后,她叫住小玲:“从今天起,每天放学后我给你补课,不管多晚都行。”
    小玲眼睛亮了:“真的吗?可是我爸。。。。。。”
    “你爸爸的工作,我来做。”何桦说。
    她真的去了,一次又一次。有时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带着陈志远准备的茶叶。
    她不再试图讲大道理,而是实实在在地帮小玲家干活,同时见缝插针地讲教育的重要性。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小玲父亲突然说:“老师,您心诚。这样吧,要是小玲期末能考进前三,我就让她继续读。”
    何桦几乎跳起来:“一言为定!”
    从此,她和小玲都投入了加倍的努力。陈志远偶尔会来看她们,带些吃的,安静地坐在教室后排看何桦辅导功课。有时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何桦侧脸上,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期末前夕,何桦为小玲做了最后一次辅导。送走学生后,她独自在教室里整理教案,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陈志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在忙?”
    “马上就好。”何桦抬头微笑。
    陈志远走进来,递给她一个纸包:“村里做的米糕,尝尝。”
    他们并肩坐在讲台边缘,透过敞开的门看夜空中的银河。山里的星星特别亮,密密麻麻铺满天幕。
    “何老师,你有想过留下来吗?”陈志远突然问。
    何桦的手抖了一下,米糕险些掉在地上。
    “我的意思是,村里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老师。”陈志远补充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何桦沉默良久,轻声道:“老陈,我有些事情没告诉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陈志远说,“你不必说什么。”
    但何桦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来。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山村之夜,面对这个宽厚如山的男人,她想要诚实一次。
    “我是跨性别者。”她说出这个词时声音颤抖,“生理性别是男性,但自我认同是女性。在城里,这不被理解,甚至被歧视。所以我逃到了这里。”
    说完后,她不敢看陈志远的表情,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陈志远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站起身,何桦的心沉了下去。然而他只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星空。
    “山里人不懂这些新词。”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但我们知道,看人要看心,不是看皮囊。何老师,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负责任的人。这就够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何桦的眼眶。整整二十五年,她第一次听到如此简单却直接的接纳。
    陈志远转过身,递给她一块手帕:“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好听的。”
    何桦破涕为笑,接过手帕擦脸。手帕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就像这个人一样,质朴而温暖。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小玲数学考了全班第二。她父亲兑现承诺,同意她继续读书。
    为了庆祝,村里办了个小小的晚会。大家围坐在打谷场上,分享各自带来的食物。孩子们表演节目,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何桦唱了一首歌,是她大学时偷偷学的《勇气》。唱到一半,她看到陈志远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晚会结束后,陈志远送她回小屋。走到竹林边时,他突然说:“何老师,我明年春天可能要去省里学习一个月。”
    “这是好事啊。”何桦说。
    陈志远犹豫了一下:“村里的事。。。。。。能拜托你照看一下吗?”
    何桦惊讶地看着他。这意味着信任,意味着托付,意味着她真正被接纳为清水村的一员。
    “我一定尽力。”她郑重承诺。
    陈志远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支钢笔,笔身上刻着竹子的图案,雅致而朴素。
    “谢谢,我很喜欢。”何桦摩挲着钢笔,感到眼眶再次发热。
    陈志远点点头,转身走入夜色。何桦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慢慢走回小屋。
    那一夜,她第一次穿上了那件淡紫色连衣裙,在月光下旋转,裙摆如花绽放。
    春天来临的时候,陈志远去了省城。
    何桦果然担起了更多责任,白天教书,晚上处理村务。她发现自己意外地擅长这些工作,数字和逻辑思维让她能清晰地整理账目和规划项目。
    陈志远偶尔会打来电话,信号不好,断断续续。但每次通话结束,何桦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暖意。
    一个月后,陈志远回来了,带着新的项目和思路。他还为何桦带了一份礼物——本省师范大学的函授招生简章。
    “你可以继续深造,同时在这里教书。”他说,“我看过政策,符合条件的支教老师可以转正。”
    何桦翻阅着简章,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确实爱上了这里,爱上了教书,爱上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但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有一个必须面对的心结。
    “我考虑考虑。”她说。
    陈志远似乎有些失望,但没多说什么。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何桦的函授申请通过了,她开始了边教书边学习的生活。小玲的成绩稳步提升,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村里人渐渐习惯了这位有点特别但心肠极好的老师,甚至开始有人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陈志远总会巧妙地帮她把话题引开。何桦既感激又愧疚,她知道陈志远对她有好感,而自己也不是毫无触动。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任何关系。
    函授学习需要定期去省城面授。每次走出大山,回到城市,何桦都会重新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目光和评判。她越发珍惜清水村的纯粹,但也越发清楚地知道,自己还需要更多勇气来真正做自己。
    一次从省城返回的途中,暴雨导致山路塌方,何桦被困在了镇上。手机没有信号,她无法通知村里人。正当她焦急万分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冒雨走来。
    “老陈!”她又惊又喜。
    陈志远浑身湿透,却笑着说:“听说路断了,估计你回不来,就来接你了。”
    他们绕远路回村,一路艰难跋涉。途中经过一处湍急的溪流,陈志远自然地伸出手扶她。当他们的手相握时,一种电流般的感觉窜过何桦的全身。
    过了溪流,陈志远却没有立即松开手。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段路,直到意识到这点,才同时松开,尴尬地沉默着。
    回到村里已是深夜。陈志远送何桦到小屋门口,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月光下像晶莹的珍珠。
    “老陈,”何桦轻声说,“进去擦干吧,会感冒的。”
    陈志远摇摇头:“不了,这么晚不方便。”
    何桦直视他的眼睛:“我不介意。”
    那一刻,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陈志远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小屋里,何桦找出一套自己的干衣服递给陈志远:“可能有点小,将就一下。”
    陈志远换衣服时,何桦转身烧水泡茶。当她回过头,看到陈志远穿着她略显紧身的衣服,模样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
    陈志远也笑起来:“好久没穿这么”年轻”的衣服了。”
    笑声缓解了尴尬,但也让某种情感更加明晰。他们坐在桌旁喝茶,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偶尔的水滴从屋檐落下。
    “何老师,”陈志远突然开口,“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何桦的心跳加快了:“你说。”
    陈志远摩挲着茶杯边缘,斟酌着词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可能不会永远留在清水村。但我想让你知道,这里永远需要你,也永远欢迎你。”
    何桦的眼中泛起泪光:“老陈,我。。。。。。”
    “我不要求什么,”陈志远打断她,“只是希望你知道,在你准备好的时候,有个人在这里。”
    那一刻,何桦几乎要放弃所有顾虑,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
    但她知道,真正的爱情需要完整的自我,而她还没有完全接纳自己,又如何能要求别人完全接纳她?
    “给我一点时间。”她最终说。
    陈志远点点头,站起身:“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
    门轻轻关上,何桦靠在门板上,泪流满面。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接纳的幸福,却也感到同样强烈的痛苦。因为她知道,终有一天,她必须离开这座庇护她的山村,去面对真正的自己。
    第二天,何桦做了一个决定。她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村里的工作,同时悄悄培养小玲作为“小老师”,帮助辅导低年级学生。她还整理了自己所有的教案和教学方法,准备留给未来的老师。
    陈志远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追问。他只是更加细心地关照何桦,偶尔带她去看山上最美的风景,或者分享村民送来的时令果蔬。
    夏天来临的时候,何桦的函授课程结束了第一阶段。她需要回省城参加考试,并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临行前夜,村里为她办了简单的欢送会。孩子们表演了节目,村民们送来了各种特产。小玲代表全班送给她一本相册,里面是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
    最后一张照片是何桦站在讲台上的侧影,阳光从窗口洒入,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我们永远的何老师”。
    何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晚会结束后,陈志远照例送她回小屋。月光如水,洒在静静的山谷间。
    “明天我送你去车站。”陈志远说。
    何桦点点头。走到竹林边时,她停下脚步:“老陈,我有话对你说。”
    他们站在竹影婆娑的小径上,蝉鸣时断时续。
    “我不确定还会不会回来。”何桦终于说出口。
    陈志沉默良久,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
    “如果我变了呢?”何桦问,“如果我变得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何老师?”
    陈志远微笑起来,眼角皱纹舒展如扇:“内核不会变。你还是那个翻山越岭来教孩子们数学,为一个小姑娘能读书一次次家访的何老师。”
    泪水模糊了何桦的视线。她踮起脚尖,在陈志远唇上轻轻一吻:“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和理解。”
    陈志远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欲望,只有温暖和理解,像山一样可靠,像风一样自由。
    “记得回来看看,”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或者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过得真正快乐。”
    第二天清晨,陈志远如约送何桦去车站。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火车缓缓进站,汽笛声在山谷间回荡。
    何桦上车前,陈志远递给她一个布包:“路上吃。”
    列车开动后,何桦打开布包,里面是还温热的茶叶蛋和米糕,还有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胸针,竹叶造型,与她那支钢笔显然是一套。
    盒底压着一张纸条:“山间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何桦将胸针别在衣领上,望向窗外。陈志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山峦之间。
    她知道,自己带走了一座山的力量,去面对山外的世界。
    而陈志远站在站台上,直到火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转身走向出站口,脚步坚定如常。
    山还在那里,孩子们还在那里,生活还在那里。
    有些相遇注定如交叉的直线,在一点交汇后各自延伸向远方。但正是那一点交汇的光芒,足以照亮往后所有的路途。
    回到村里,陈志远直接去了学校。教室里,新来的老师正在上课,声音洪亮而自信。
    他在后排坐下,听着熟悉的讲课声,目光落在讲台边缘。阳光从窗口洒入,在那个位置投下一片光亮,仿佛还有人坐在那里,微笑着望过来。
    山风拂过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如低语,如告别,如承诺。
    岁月漫长,而记忆温柔。

    作者闲话:

    受其实是跨性别所以是用的女她,大家也可以给我建议之类的,我觉得女她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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