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姑苏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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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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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苏州的行程定在三日后。临行前,谢沉隼让雁绮整理了华新面粉在苏州地区的销售记录和客户档案。
“苏州人讲究吃食,点心铺子遍地都是,本该是华新面粉的重要市场。”谢沉隼指着报表上逐年下降的数字,“但去年开始,销量下滑了四成。”
雁绮翻阅着客户投诉记录,“大多反映送货不及时,还有受潮结块的问题。”
“所以这次我们去,不仅要挽回老客户,还要开发新渠道。”谢沉隼合上文件夹,“你去准备一下吧,明天一早的火车。”
次日清晨,苏州河码头雾气朦胧。雁绮提着一个小皮箱来到码头时,谢沉隼已经等在那里。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长衫,更显身形挺拔。
“为什么不坐火车?”雁绮有些诧异。从上海到苏州,火车显然更快些。
“坐船可以沿路看看运河两岸的粮行和磨坊。”谢沉隼接过她的皮箱,“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不能总是高高在上。”
小轮船缓缓驶出码头,顺着苏州河向西而行。沿岸时而可见堆满麻袋的货栈,时而传来磨坊机器的轰鸣声。
谢沉隼站在甲板上,为雁绮指点着两岸的粮行和加工厂:“看那家”永丰粮栈”,是苏州最大的面粉批发商之一,但主要经销洋粉。旁边那家”李记磨坊”,还在用石磨加工面粉,产量小但口感好,有些老苏州就认那个味。”
雁绮惊讶于他对沿途情况的熟悉:“您经常走这条水路?”
“早年跟父亲跑生意时常走。”谢沉隼目光远眺,似在回忆什么,“那时还没有这么多洋粉,运河上运的都是国产小麦和面粉。”
船行至半途,忽然下起雨来。细雨蒙蒙中,两岸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宛如一幅水墨画。谢沉隼撑开油纸伞,很自然地倾向雁绮一侧,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淋湿了。
雁绮心中微动,悄悄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中午时分,船抵苏州胥门码头。雨已停歇,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
谢沉隼带着雁绮入住观前街附近的旅社,安顿好后便直奔第一家客户——位于太监弄的“黄天源糕团店”。
“黄天源是苏州百年老字号,以前一直用华新的面粉做糕团。”谢沉隼边走边介绍,“去年开始改用洋粉了。”
黄天源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见谢沉隼就笑了:“谢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李掌柜,好久不见。”谢沉隼拱手回礼,“这位是华新厂的虞小姐。这次特地来拜访,是想请教贵店改用洋粉的原因。”
李掌柜请二人入内坐下,叹气道:“实不相瞒,华新的面粉质量是好的,但送货总是不及时。旺季时等米下锅,你们那边却说货运不过来。不得已只好改用洋粉,人家保证三天内必到货。”
雁绮连忙道:“李掌柜,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意识到了。今后华新会在苏州设仓储点,保证及时供货。”
“不仅如此,”谢沉隼补充道,“我们还会根据季节变化,提前为老客户预留库存。端午前后糯米粉需求大,中秋时节月饼粉用量多,这些都可以提前规划。”
李掌柜若有所思:“若真能如此,倒是可以考虑重新用回华新的粉。毕竟老主顾都说,你们家的粉做的糕团更香。”
离开黄天源,雁绮心情复杂:“原来我们流失客户,不是因为质量,而是服务跟不上。”
谢沉隼点头:“现代商业竞争,早已不只是产品质量的比拼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走访了苏州大大小小十几家客户。有观前街的稻香村、采芝斋,有山塘街的生煎馒头店,甚至还有几家面馆和酒楼。
每到一个地方,谢沉隼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并提出解决方案。雁绮则细心记录客户的需求和建议,不时补充一些面粉工艺的专业知识。
两人配合越发默契,一个沉稳犀利,一个细腻周全,让不少客户对华新重拾信心。
第三天下午,他们来到一家偏僻巷子里的馄饨店。店面不大,却排着长队。
“这家店的老板娘特别固执,坚持用石磨面粉,说机器磨的粉没有灵魂。”谢沉隼低声道,“但她的馄饨皮确实劲道爽滑,远近闻名。”
雁绮眼睛一亮:“或许我们可以为她特制一款面粉,既保留石磨面粉的口感特点,又能提高产量和稳定性。”
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双手粗糙却有力。听说他们是面粉厂的,立刻摆手:“我用不惯你们机器磨的粉,没那个味!”
雁绮不慌不忙地上前:“阿婆,我能尝尝您的馄饨吗?就一碗。”
老板娘打量她片刻,点头盛了一碗馄饨。雁绮细细品尝后,笑道:“您的馄饨皮确实好吃,筋道有嚼头。这是因为石磨低速低温研磨,保留了小麦的蛋白质结构和香味物质。”
老板娘惊讶地看着她:“小姑娘懂行啊!”
“我们华新厂有一款专门为手工面食设计的面粉,模仿石磨研磨的工艺特点,但质量更稳定。”雁绮趁机介绍,“您要不要试试?第一批我们可以免费提供。”
谢沉隼适时递上样品和说明书。老板娘将信将疑地收下了。
走出馄饨店,谢沉隼看向雁绮的目光带着赞许:“你很会抓住客户的心理。”
雁绮微笑:“是您教我的,要做好生意,先要懂产品、懂人心。”
傍晚时分,两人走在平江路古街上。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婉约之美。
“苏州真是个美丽的地方。”雁绮不禁感叹。
“是啊,我母亲就是苏州人。”谢沉隼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许多,“她做得一手好点心,最喜欢用本地面粉做桂花糖年糕。”
雁绮侧头看他:“您母亲现在...”
“早年病逝了。”谢沉隼语气平静,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那时家里厂子倒闭,父亲一病不起,她操劳过度...”
雁绮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无妨。”谢沉隼停下脚步,看向河面荡漾的灯火,“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有人能拉父亲一把,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雁绮轻声说:“您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帮助华新,帮助很多像您父亲那样的企业家。”
谢沉隼转头看她,目光深邃:“那你呢,虞雁绮?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拯救华新厂?完全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安稳日子。”
雁绮沉默片刻,认真答道:“因为华新不只是虞家的产业,更是几百工人的生计所系。而且...”她抬起头,目光坚定,“这个时代,女子不该只能依附他人而活。我想证明,我们也能做成一些事情。”
谢沉隼注视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许久,他轻声道:“你已经证明了。”
夜幕降临,两人在临河的一家小馆子用餐。席间,谢沉隼难得地谈起了自己的留学经历和在南洋的见闻。
“南洋华侨很重视乡情,对国货有特殊感情。但要想打开市场,光靠情怀是不够的,必须有过硬的质量和服务。”
雁绮听得入神,不时发问。谢沉隼一一解答,言语中透露出对商业运作的深刻理解和对市场趋势的敏锐把握。
饭后,两人沿着河岸漫步回旅社。月色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
快到旅社时,谢沉隼忽然开口:“明天我们去见一个人,苏州商会的会长。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华新在苏州的渠道就能重新打开。”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雁绮问。
“你做自己就好。”谢沉隼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这几天表现得很好,虞雁绮。你父亲应该为你骄傲。”
雁绮心头一暖,轻声道:“谢谢您,沉隼。”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谢沉隼微微一怔,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晚安,雁绮。”他轻声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雁绮站在房门外,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这个看似冷峻的男人,内心深处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与伤痛。
夜深了,苏州古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天上的明月,静静照耀着这座千年古城,也照耀着两个年轻人悄然萌动的心事。
明天,还有新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但此刻,雁绮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