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冀乱景 27.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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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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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易京城还笼罩在一片沉寂的薄雾之中。医馆内,林薇已收拾停当。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路的深色粗布衣裙,头发紧紧挽起,用布巾包住。一个小小的行囊放在脚边,里面装着最必需的药材、手稿、银钱和那枚云纹木符。王婶也穿戴整齐,脸上带着紧张与不舍,紧紧牵着小蝶的手。小蝶似乎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格外安静,大眼睛里满是懵懂与不安。
“都准备好了?”林薇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王婶用力点头:“都好了,姑娘。”
林薇深吸一口气,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太多记忆的医馆。药柜、诊榻、她亲手书写的“清墨医馆”匾额……每一处都透着熟悉的气息。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毅然转身。
“我们走。”
她拉起小蝶的手,王婶提起行囊,三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医馆的后门,融入了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阴影之中。按照赵云的安排,她们需要避开主要街道,穿行小巷,前往东门与运送物资的车队汇合。
晨雾氤氲,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她们细碎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预示着动荡的号角声。林薇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也有一种即将挣脱樊笼的、扭曲的释然,更多的,却是那如同蛛网般缠绕在心间、越收越紧的离愁。
就在她们即将拐出最后一条小巷,东门那巍峨的轮廓已在望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了数名持戟的兵士,甲胄鲜明,挡住了去路。为首一名队卒,林薇认得,是公孙瓒的亲卫队长之一。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脚步瞬间僵住。王婶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抱住了小蝶。
那队率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林先生,主公听闻先生医术通神,正值用人之际,特命末将前来,请先生移步府衙一叙。”
不是赵云的人!是公孙瓒!
林薇的脑海有瞬间的空白。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如此精准地拦住她?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不动声色:“公孙将军相召,清墨本不应推辞。只是今日已与人约好,需出城采买一批急需药材,关乎军中防疫,耽搁不得。可否容清墨先去办了此事,再往府衙向将军请罪?”
那队率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先生不必费心找借口了。主公已知先生欲随车队前往河间。主公说了,先生乃幽州瑰宝,岂能轻易放走?请吧,莫要让末将等为难。”他手一挥,身后的兵士立刻上前,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林薇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粉碎。公孙瓒不仅知道了她的计划,甚至连目的地都一清二楚!她感到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车队那边走漏了消息?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小蝶被这阵势吓得往林薇身后缩,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王婶更是浑身发抖。
林薇知道,此刻反抗毫无意义,只会让局面更加难看,甚至危及小蝶和王婶的安全。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惊惶与愤怒强行压下,眼神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既是公孙将军盛情相邀,清墨敢不从命?只是我的家人……”
“主公只请先生一人。”队率打断她,目光扫过王婶和小蝶,“这两位,可暂回医馆等候。”
这是要将她们分开,作为牵制!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小蝶惊恐的眼神,知道此刻绝不能将她们单独留下。“她们与我同去。”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若将军不允,清墨宁可血溅于此,也绝不独往!”
她的态度异常坚决,眼中闪烁着不容侵犯的决绝光芒。那队率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强硬,愣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片刻后,他侧身让开道路,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不容置疑:“既如此,先生请。主公已在府中等候。”
林薇紧紧握住小蝶的手,看了王婶一眼,示意她跟上。在数名兵士的“护送”下,她们被迫改变了方向,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将军府走去。回望东门的方向,那支原本承载着希望的车队,此刻已遥不可及。
将军府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公孙瓒高踞主位,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下方两侧,站着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包括关靖。而赵云,竟也赫然在列!他站在武将行列中,身姿依旧挺拔,但脸色异常难看,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当林薇被带入厅中时,他的目光瞬间投向她,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关切,有愧疚,更有一种被背叛和无力交织的怒火。
林薇的目光与他一触即分,心中已然明了。不是他告的密,但他的安排,显然未能瞒过公孙瓒无处不在的耳目。她甚至怀疑,公孙瓒是故意等到最后一刻才发难,意在震慑,也是警告。
“林清墨,”公孙瓒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冰冷的嘲讽,“怎么,我幽州水土,养不活你这尊大佛?还是觉得我公孙瓒这庙小,容不下你了?”
林薇敛衽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将军言重了。清墨一介医者,乱世飘零,蒙将军收留,赐予安身立命之所,感激不尽。只是近日听闻北边战事将起,易京恐非乐土,故而思量另寻一处僻静之地,行医济世,绝无轻视将军之意。”
“另寻僻静之地?”公孙瓒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林薇,又若有若无地瞥了赵云一眼,“怕是有人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吧?河间郡尉孙瑾……哼,倒是好算计!”
这话几乎是挑明了。赵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出声辩解。
林薇心知抵赖无用,索性抬头,迎向公孙瓒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将军明鉴,清墨确有南下之意。然此乃清墨个人抉择,与旁人无干。清墨感念将军厚待,更感念军中将士信赖,临行前已将所有医护培训手稿、防疫要点尽数留下,李、张二位医官亦已得我真传,足以应对寻常伤患疫病。清墨去留,于大局无碍,恳请将军成全。”
“成全?”公孙瓒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势,“你说无碍便无碍?界桥之役,你活人无数;军中防疫,你功不可没!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你之时,你却想一走了之?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之事!”他踱步到林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森然,“我公孙瓒麾下,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地?今日你若敢踏出易京一步,休怪某不讲情面!”
“主公!”一直沉默的赵云,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林先生于我军确有功绩,然其并非军中在册之人,来去本应自由。强留于此,于情于理不合,恐寒了将士之心!”
“子龙!”公孙瓒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赵云,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怀疑,“你今日一再为她说话,是何道理?莫非这南下河间之计,与你脱不了干系?!”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厅内众人皆屏息凝神,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赵云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也在极力克制。他迎向公孙瓒的目光,眼神坦荡却带着深深的失望:“末将所作所为,皆是为我军考量,问心无愧!林先生医术通神,留在战火之地,固然能救部分伤患,然其安危谁人来保?若其有失,岂非我军更大损失?让其前往安稳之地,传播医术,活人更多,岂非更符合”仁”道?主公今日强留,与……与那些嫉贤妒能、束缚人才之辈,有何区别?!”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云。他竟敢如此顶撞公孙瓒,甚至暗讽其行为不堪!
公孙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青筋暴起,指着赵云,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放肆!”
关靖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主公息怒!子龙将军也是一时情急!林先生,主公爱才心切,言语或有冲撞,还望先生体谅。如今局势危急,正需先生这般大才稳定军心民心,先生若此时离去,恐动摇士气啊!”
林薇看着眼前这因她而起的、剑拔弩张的场面,看着赵云为了她不惜顶撞主公、自身难保,看着公孙瓒那毫不掩饰的控制欲与猜忌,心中一片冰凉,却也一片清明。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至少,现在走不了。
她缓缓跪了下来,不是屈服,而是一种决绝的姿态。“将军若执意强留,清墨无力反抗。然,医者之心,在于济世,而非困守一隅,成为权力之争的筹码。将军今日留得住清墨的人,恐难留住清墨济世之心。若易京成为囚笼,清墨宁愿此生再不执刀用药!”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悲凉。这是以她最珍视的医道为赌注,发出的最后抗争。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林薇这决绝的态度震撼了。就连暴怒的公孙瓒,也愣住了。他需要的是她的医术,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赵云看着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的林薇,眼中充满了痛楚与敬佩。他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最后的尊严,也是在……替他分担压力。
良久,公孙瓒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冰冷,但那股杀意却稍稍收敛:“好!好一个医者之心!某便看看,你的心能硬到几时!即日起,你便留在医馆,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离!若有需要,随传随到!”他这是要将林薇软禁在易京了。
“至于你,赵云!”公孙瓒的目光重新回到赵云身上,带着审视与警告,“念你往日功劳,此次不予追究!但若再敢徇私枉法,休怪军法无情!滚下去!”
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歉意与未竟之言。他抱拳,沉声道:“末将……遵命!”随即,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
林薇在王婶和小蝶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她最后看了一眼公孙瓒,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牵着惊恐未定的小蝶,在王婶的陪伴下,跟随着押送的兵士,一步步走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将军府,重新回到了那间已然成为无形囚笼的医馆。
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易京的天空,依旧湛蓝,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