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冀乱景 23.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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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易京城的轮廓在渐盛的日光下显得愈发清晰坚毅。清墨医馆后院,林薇正指导着李、张二位医官及几名选拔出的医兵进行外伤包扎实操。她手持麻布,动作流畅地在一个充当伤员的医兵手臂上演示,“关节处需留活动余裕,但固定要牢,止血为先,而后方虑及日后动作……”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目光专注。自西郊事件后,她将更多心力投入此事,仿佛唯有将所知倾囊相授,方能对抗内心深处那因小蝶遇险而愈发清晰的无常感。医馆外依旧人来人往,求医问药者不绝,但她隐约察觉,近日前来就诊的兵士中,谈及“北边”、“粮秣”时,语气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同一片天光下,易京将军府议事厅内,气氛却与外间的春日暖阳格格不入。
公孙瓒端坐主位,一身玄甲未卸,面色沉郁。他下方左右,分坐着麾下主要将领与幕僚。赵云位列武将之中,身姿挺拔,眉宇间凝着一丝沉重。文官一侧,关靖、田畴等人亦神色肃然。
“刘虞老儿,欺人太甚!”公孙瓒猛地一拍案几,声响在寂静的大厅内回荡,震得人心头一凛。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去岁冬至今,允诺的粮草三停其二,言称幽州各郡亦需安抚,无力供给!如今春耕在即,我军士卒尚不能饱腹,何谈操练?何谈备边!”
他口中的刘虞,乃是朝廷任命的幽州牧,素以宽仁著称,主张对北方胡族采取怀柔安抚之策,与公孙瓒一贯主张的强力征伐、锐意进取格格不入。界桥新败后,公孙瓒实力受损,退守易京等据点,与坐镇蓟城(今北京)的刘虞,矛盾日益公开化。
一员性情火爆的将领立刻起身抱拳,声若洪钟:“主公!刘虞此举,分明是挟私报复,忌惮我军势大!他整日与那些乌桓、鲜卑首领宴饮往来,却克扣我军粮饷,岂有此理!末将请命,率一支轻骑前往蓟城,”问个明白”!”话语中的戾气,不言而喻。
“不可鲁莽!”关靖立刻出声制止,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刘幽州乃朝廷命官,名义上仍是我等上官。若贸然动兵,恐授人以柄,落个以下犯上、破坏州郡和睦之名。届时,恐非止袁绍,天下诸侯皆可借此攻讦主公。”
“难道就任由他断我粮道,困死我等?”那将领不服。
田畴适时开口,声音沉稳:“关长史所言在理。然粮草乃军中命脉,不可不争。畴以为,当立即遣能言善辩之士,携主公亲笔信函,再往蓟城,陈说利害。一则,言明袁绍虎视眈眈,幽州防务全赖主公麾下将士用命,若无粮草,边防空虚,恐为袁绍所乘,届时幽州上下皆危;二则,可稍作让步,承诺若粮草充足,我军必加强对冀州方向的戒备,以安刘幽州之心。”
公孙瓒冷哼一声,未置可否。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赵云:“子龙,你意下如何?”
赵云抬眸,目光清正,抱拳道:“末将以为,田先生之策,老成持重。眼下我军新经界桥之役,亟需休整,实不宜再启内衅。然军无粮则散,刘幽州若执意相逼……”他顿了顿,声音沉毅,“我幽州将士,亦非束手待毙之辈。当务之急,一面遣使交涉,一面需另寻粮源,或加大在控制郡县的征调,以备不虞。同时,严整军备,示之以强,方可令彼有所忌惮。”
他的建议,既考虑了现实困境,也秉持了顾全大局的克制,同时不失强硬底线。公孙瓒阴沉的面色稍霁,点了点头:“便依子龙与田畴所言。关靖,你即刻草拟文书,言辞可略加重!另,各部即日起,缩减日常用度,加强操练,未有令谕,不得擅动。”他目光扫过众将,“都给某打起精神来!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诺!”众将齐声应道。
会议散去,赵云与田畴并肩走出府衙。春日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子龙,方才厅上,多谢你出言周全。”田畴低声道,“主公性情刚烈,若无人劝谏,只怕……”
赵云望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轻叹一声:“内忧外患,实非百姓之福。只望刘幽州能以大局为重。”他心中清楚,公孙瓒与刘虞的理念之争、权力之斗,绝非轻易可解。界桥之败,如同一个楔子,使得幽州内部本就存在的裂痕,正加速扩大。
这股高层争斗的暗流,很快便以各种方式,渗透到了易京的日常之中。
清墨医馆内,林薇发现,前来领取培训所需布条、草药的军需官,脸色一次比一次为难。
“林先生,非是下官拖延,实在是……库府调度日益艰难,这批麻布,还是赵将军特批下来的。”军需官压低了声音,“听闻……蓟城那边,卡着粮草军资,不止我们这里,好几处营寨都叫苦不迭。”
林薇默然点头,表示理解。她不动声色地让王婶将之前严纲等人赠送、尚未动用的部分皮料绢帛整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她在教导医兵时,更加注重就地取材、替代药物的方法。
更直接的冲击,来自涌入易京的流民。
起初只是零星几人,后来便成了小股队伍。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来自幽州北部靠近胡地的郡县。从他们零星的、充满恐惧的叙述中,林薇拼凑出了一个模糊而令人心惊的图景:刘虞为安抚胡族,对某些部落的劫掠行为约束不力,甚至有人认为他有意纵容,以削弱公孙瓒在边郡的影响力。一些原本在公孙瓒强力镇守下尚算安定的地区,如今胡骑频频寇边,烧杀抢掠,百姓不堪其扰,只得南逃。
这些流民,许多带着伤病、饥饿与失去亲人的痛苦,涌向了他们认为相对安全、且有公孙瓒重兵驻扎的易京等地。城门口的盘查日益严格,城内也开始设立临时的粥棚和安置点,但资源的紧张和潜在的治安问题,让气氛无形中绷紧。
这一日,医馆接收了几名从北边逃难来的伤者,是在途中遭遇小股胡骑劫掠时反抗受伤的。林薇正为他们处理深可见骨的刀伤,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与马蹄声。
很快,一名赵云麾下的亲兵快步进来,对林薇抱拳道:“林先生,将军命我告知,近日流民涌入,城中或有混杂,请您与馆内众人多加小心,入夜后紧闭门户。将军已加派了医馆左近的巡防人手。”
林薇心中凛然,知道局势果然在恶化。“多谢将军,有劳了。”她顿了顿,问道,“城外流民……情形如何?”
那亲兵面露不忍,低声道:“唉,惨得很。田掾史正在设法协调粥棚,但杯水车薪……将军也为难,军粮尚且……唉。”他叹了口气,不便多说,行礼告退。
林薇看着眼前痛苦呻吟的流民,手下动作不停,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救得了眼前的伤,却止不住远方的战乱与倾轧。公孙瓒与刘虞的权争,最终承受苦果的,永远是这些最底层的军民。
夜色渐深,医馆终于安静下来。小蝶已在王婶陪伴下睡去。林薇独坐灯下,整理着今日的医案,却有些心绪不宁。窗外,巡夜兵士的脚步声规律响起,比往日似乎更频繁了些。
轻微的叩门声传来。
林薇警惕地起身,走到门边:“何人?”
“是我,赵云。”
林薇松了口气,打开门。赵云站在门外月光下,依旧穿着白日那身常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身上还沾染着夜露的湿气。
“将军?快请进。”林薇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掩上门,“可是有事?”
赵云走入室内,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医案和未熄的油灯,摇了摇头:“无事。刚巡营回来,见灯还亮着,顺路看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今日……城中流民增多,恐鱼龙混杂,你可还安好?小蝶未受惊扰吧?”
“我们都好,有劳将军挂心。”林薇为他倒了一杯温水,“倒是将军,似有疲色。”
赵云接过水杯,并未就坐,只是倚在桌边,沉默了片刻。窗外月色清冷,映得他侧脸轮廓如同刀刻。
“今日又有一批来自渔阳的流民抵达。”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其中多有伤者,言及村落被焚,妇孺被掳……刘幽州的怀柔之策……”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痛与不满,已昭然若揭。
林薇静静听着,她能感受到赵云内心的挣扎。他忠于公孙瓒,但也心系百姓,对刘虞这种近乎纵容胡人、导致边民涂炭的做法,显然无法认同。
“将军尽力便好。”她轻声道,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医馆这里,我会尽力救治送来的伤者。”
赵云转头看她,昏黄的灯光下,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韧,仿佛乱世中的一株幽兰,风雨虽骤,兀自芬芳。他心中的烦躁与郁结,似乎因这静谧的陪伴而稍稍缓解。
“嗯。”他低应一声,将杯中水饮尽,“你早些歇息。近日……尽量少去人流混杂之处。”他顿了顿,又道,“医护培训之事,若有任何需用,可直接寻陈到,我已吩咐过他。”
“我明白。”林薇点头。
赵云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夜色中。
林薇关好门,背靠着门板,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赵云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她这些日子来的观察与预感。公孙瓒与刘虞的矛盾,已不仅仅局限于粮草之争,更演变成了边境政策的根本对立,并且正在酿成实实在在的人间惨剧。
这幽州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