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赠予的绢布和钱财，如同在干涸的池塘里注入了一股活水，让林薇和小蝶的境遇得到了切实的改善。王婶手脚麻利，不过两日功夫，就用那青绢为林薇和小蝶各做了一身合体的新衣。虽仍是朴素样式，但浆洗得挺括，穿在身上，总算褪去了几分流民的狼狈，多了些许体面。林薇将剩余的铜钱仔细收好，这是她们未来安身立命的微薄资本。
    安平镇休整的这两日，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在蔓延。市集上的粮价似乎又悄悄涨了一些，往来的行商脸上多了几分匆忙，连客栈里南来北往的闲谈，也渐渐被一些模糊却惊人的消息所取代。
    “听说了吗？洛阳那边……出大事了！”
    “嘘！慎言！莫谈国事！”
    “唉，这世道，怕是又要乱了……”
    只言片语，像寒风一样钻进耳朵，让林薇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她知道，历史的巨轮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碾过既定的轨道。
    第三日清晨，队伍正准备再次启程北上。张头领指挥着护卫和伙计们检查车辆、装载物资，苏老先生则站在客栈门口，与一位刚刚快马赶来的、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低声交谈。那文士面色凝重，语速极快，苏老先生听着，眉头越锁越紧，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
    林薇带着穿戴一新的小蝶从客栈里出来，正好看到苏老先生送走那文士，转身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惊悸。
    “苏老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张头领也察觉不对，上前问道。
    苏老先生环顾四周，将张头领和林薇引到稍远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洛阳……天塌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大将军何进……被张让等阉人设计杀害于嘉德殿前！”
    “什么？！”张头领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何进是大将军，帝国军队的最高统帅，他的死，无异于擎天柱倒！
    苏老先生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无尽的苦涩：“何进部将袁绍、曹操等人闻讯，率兵攻入宫禁，大杀宦官，宫内血流成河……张让、段珪等劫持少帝与陈留王夜走小平津……如今，洛阳已是一片大乱！”
    “那……那现在……”张头领声音干涩，显然被这惊天巨变震得心神失守。
    “更糟的是，”苏老先生闭上眼，脸上露出近乎绝望的神色，“并州牧董卓，率大军已抵达洛阳西郊，听闻京师乱起，正昼夜兼程赶往洛阳……此人狼子野心，手握重兵，一旦入京，这汉家天下……唉！”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队伍中迅速蔓延开来，恐慌如同瘟疫般滋生。所有人都明白，洛阳作为帝国心脏，一旦陷入如此巨乱，意味着什么——中央权威崩塌，地方割据加剧，战火将不可避免地蔓延至四方！
    “不能再去钜鹿了！”张头领当机立断，脸上再无平日的沉稳，只剩下急迫，“那里离袁本初太近，必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得改道！”
    “去何处？”苏老先生强自镇定，但声音依旧发紧。
    张头领目光扫过地图，手指猛地指向北方：“向北！去安平国，或者，直接进入幽州地界！听闻幽州牧刘虞为政宽和，公孙瓒虽善战，但主要精力在对付乌桓，或许能暂得安宁！”
    北上幽州！林薇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根据模糊历史知识为自己规划的路线！幽州，那是赵云可能初露头角的地方！
    “好！就依张头领之言，即刻改道北上！”苏老先生拍板，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命令下达，队伍顿时一片忙乱。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恐慌驱使着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装，车队匆匆驶离了安平镇，拐上了向北的岔路。
    然而，混乱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远不止于此。
    洛阳惊变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四方，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秩序的加速崩溃。仅仅改道北上半日，林薇就深切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官道上不再安全。溃散的兵勇、啸聚的匪徒、以及更多绝望的流民，如同蝗虫般出现在道路上。他们这支小小的商队，带着粮食和财物，在这些人眼中无异于肥美的羔羊。
    第一次袭击发生在午后，来自一小股大约十余人的溃兵。他们衣衫不整，手持残破的兵器，眼神凶狠而疯狂，试图抢夺车上的粮食。
    “结阵！护卫上前！”张头领声嘶力竭地大吼，拔出了环首刀。商队的护卫们虽然紧张，但经过上次遇袭和林薇的救治，士气尚存，依令结成了简单的防御阵型。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金属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荒野的寂静。林薇将小蝶紧紧护在马车旁，自己则握紧了怀中用布包裹的砍柴刀，心脏狂跳。她看到一名护卫被溃兵砍中肩膀，鲜血直流；也看到张头领勇猛无比，一刀劈翻了一个试图爬上车的溃兵。
    混乱中，一个溃兵似乎看出林薇是女子，以为软弱可欺，狞笑着朝她冲来。林薇瞳孔一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那溃兵伸手抓来的瞬间，她侧身躲过，同时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砍柴刀朝着对方的手臂狠狠劈去！
    “噗嗤！”一声闷响，并不锋利的锈刀依靠她的狠劲，竟也砍入了皮肉，鲜血溅出。那溃兵吃痛，发出一声惨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出手狠辣的女子。
    林薇趁机一脚踹在他膝弯，将他踹倒在地，然后拉起吓呆了的小蝶，迅速躲到了马车另一侧。她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属于这个乱世的狠厉在她心中滋生。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这场小规模的冲突最终以溃兵丢下几具尸体和抢到的少许粮食仓皇逃窜告终。商队这边，又有两人受了轻伤，一人重伤。
    来不及喘息，林薇立刻投入到救治工作中。清创、包扎，动作麻利而专注。张头领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裙摆上沾染的、不知是她自己砍伤溃兵还是救治伤员时溅上的血迹，眼神复杂难明。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路程，仿佛行走在炼狱的边缘。他们遭遇了不止一波溃兵和匪徒的骚扰，规模或大或小。有时是明刀明枪的抢劫，有时是夜间鬼鬼祟祟的偷窃。队伍里的护卫伤亡渐增，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粮食和饮水在一次次冲突和加速赶路中快速消耗。
    更可怕的是，他们开始在路上看到大规模军队调动的痕迹！飘扬的“袁”字旗号和精锐的骑兵队伍，带着滚滚烟尘，从官道上呼啸而过，方向直指南方。那是袁绍的军队！他显然也得知了洛阳巨变，正在积极向中原地区扩张势力！
    每一次遇到军队，张头领都下令队伍立刻避让到道路两旁，低眉顺眼，生怕引起任何注意。那些骑兵冷漠的目光扫过他们这支渺小的商队，如同看着路边的草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小蝶几乎不敢离开林薇身边，晚上睡觉也时常被噩梦惊醒。林薇自己也是身心俱疲，不仅要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照顾小蝶，还要救治伤员。她带来的药材很快耗尽，只能依靠沿途采集的一些草药和越来越稀缺的清水。
    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沉静，如同深潭，映照着这个时代的残酷与荒诞。她亲手为一个腹部被长矛刺穿、眼看活不成的年轻护卫合上双眼，感受着生命在她指尖流逝的冰冷；她也曾在一片混乱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为一个被流矢射中胸膛的难民孩子止血，尽管知道希望渺茫……
    乱世如洪炉，淬炼着人性，也重塑着灵魂。
    这一日傍晚，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树林旁扎营，人人面带饥色，士气低落。干粮即将告罄，伤员需要药品，而北上的路，似乎依旧漫长看不到尽头。
    林薇坐在一棵枯树下，小蝶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感受着怀中孩子微弱的体温，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心头。
    北上幽州，真的就是生路吗？就算找到了相对安稳的地方，她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仅凭一手在这个时代显得“离经叛道”的医术，又能立足多久？
    崔琰的提醒言犹在耳，这一路上的腥风血血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冀州，乃至整个天下，即将陷入更大的混乱。她这只意外闯入时空的蝴蝶，真的能在这滔天巨浪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叶扁舟吗？
    夜色，再次降临，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和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