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冀乱景  2.藏刃于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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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窝棚之外,火光摇曳,将那几个骑影投射得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粗重的呼吸声、皮甲摩擦声、还有马蹄不安地刨动地面的声音,近在咫尺,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压向藏身于茅草之下的林薇。
    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鼓里轰鸣,几乎要掩盖住外面的一切声响。她死死捂着怀中女孩的嘴,连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就会招来灭顶之灾。另一只手里,那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被握得死紧,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刀柄咯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真实感。
    “妈的,就是个破窝棚,能有什么东西?”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伴随着用兵器随意拨弄茅草的窸窣声。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那冰冷的铁器几乎就要划到自己的后背。
    “看看有没有能烧的,这鬼天气,冷死老子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
    火光更近了一些,透过茅草的缝隙,林薇甚至能看到一双沾满泥污和暗红色斑点的破旧皮靴就在几步之外移动。她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然而,预期的掀开和暴露并没有发生。
    “穷得叮当响,连根像样的柴火都没有!走了走了,去前面看看,听说李头儿他们在村东头找到个地窖,说不定藏了粮食和娘们儿!”第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喊道。
    “真的?快走快走!别让那帮杀才抢了先!”
    脚步声和马蹄声立刻变得杂乱,伴随着几句粗鄙的笑骂,火光开始移动,逐渐远离。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林薇,她几乎要软倒在地。但理智告诉她,危险并未完全解除。她强撑着,依旧一动不动,直到那嘈杂声和火光彻底消失在废墟的另一头,周围重新被寂静和昏暗笼罩,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怀中女孩微弱滚烫的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茅草,确认外面确实空无一人,只有凄冷的月光开始洒落,这才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捂着女孩的手。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衫,紧贴在皮肤上,被夜风一吹,冻得她一个激灵。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那些溃兵随时可能折返,或者有其他流寇经过。夜晚的低温对两个伤员来说同样是致命的威胁。
    她看向怀里的女孩,女孩依旧昏迷着,但似乎因为刚才的窒息和紧张,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不安,额头烫得吓人。
    必须立刻处理伤口,然后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林薇重新振作精神。她先将女孩小心地放平,然后自己艰难地爬出窝棚。夜色下的废墟更显阴森可怖,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她记得刚才搜寻时,在附近看到过一个小水洼,虽然可能不太干净,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拄着砍柴刀,一步步挪过去,果然在一处低洼地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积水坑。水很浑浊,漂浮着一些枯叶和杂质,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水源。
    她将之前撕下、已经弄脏的裙角布料彻底撕成两半,一半浸湿,另一半暂时收起。然后又费力地找到几块相对尖锐的石片。
    回到窝棚边,她将女孩稍微拖出来一点,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艰难地进行清创。
    没有酒精,没有碘伏,没有双氧水。她只能用浸了冷水的湿布,极其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垢。女孩在昏迷中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林薇的心也跟着揪紧,动作尽可能放到最轻。
    清洗掉大部分表面污垢后,借着月光,她能看清伤口比预想的更深,边缘参差不齐,必须缝合。但她没有针,更没有羊肠线。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砍柴刀和旁边的石片上。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捡起一块薄而尖锐的石片,就着积水稍微冲洗了一下,然后凑到月光下端详。不行,不够锋利,也无法打磨出合适的针尖。
    她又看向砍柴刀。刀身锈迹斑斑,但刃口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锋利度。
    她深吸一口气,将刀尖对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开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磨。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的工程,她的手臂很快就酸软不堪,胸腔的疼痛也因为用力而再次加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没有停下。磨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看刀尖,用手指小心地试探(尽管知道这很危险),然后继续磨。
    时间在寂静和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夜空中的星子渐渐明亮起来,寒意也越来越重。昏迷中的女孩开始打起了寒颤。
    终于,在林薇几乎要脱力放弃的时候,砍柴刀的刀尖被她磨出了一个极其微小、但勉强可以看出尖细的形态。虽然远不如真正的缝合针,但或许……可以一试。
    接下来是线。她看向自己的头发,不够结实。她看向女孩的头发,同样。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襦裙的衣带上。那是由几股粗麻线编织而成的,相对结实一些。
    她费力地扯下一段衣带,小心地拆解出里面相对最细、最均匀的一根麻线,然后将它放在积水中反复揉搓浸泡,希望能让它柔软一些,减少对组织的刺激。
    准备工作和简陋到令人发指。
    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甚至没有合适的光线。
    林薇跪在女孩身边,用冰冷的湿布再次清洁了一下伤口和周围皮肤,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手因为寒冷、疲惫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将眼前的孩子想象成急诊室里需要紧急清创缝合的病人,努力将自己代入那个冷静、专业的外科医生角色。
    “别怕,会没事的。”她低声呢喃,不知道是对女孩说,还是对自己说。
    她左手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按住伤口周围皮肤以固定,右手捏着那根简陋无比的“缝合针”——锈迹斑斑、尖端勉强磨细的砍柴刀尖,后面拖着那根浸泡过的麻线。
    下针的瞬间,她的手稳了下来。
    那是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是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
    尖端刺入皮肤,昏迷中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林薇的心也跟着一抽,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必须快、准、狠,尽量减少女孩的痛苦和感染的风险。
    凭借着她对人体结构的熟悉和过去无数次缝合练习形成的经验,她极其艰难地、一针一针地将那道狰狞的伤口拉拢。锈蚀的刀尖远不如不锈钢针光滑,每一次穿透组织都阻力巨大,需要更大的力气,也必然造成更多的组织损伤。麻线粗糙,打结时也远不如医用缝线顺手。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糟糕、最原始的一次缝合。
    但在眼下,这却是唯一的生路。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土地上。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所有的痛苦、恐惧和寒冷似乎都被暂时屏蔽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伤口和手中的“工具”。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结被打上(她用了她能想到的最牢固的外科结),林薇几乎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伤口被勉强缝合了起来,虽然针脚歪歪扭扭,看起来惨不忍睹,但至少不再敞开着暴露在外。她再次用湿布擦拭掉渗出的血珠,然后将最后一块相对干爽的布料撕成条,作为绷带,小心地将女孩的额头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
    但还不能休息。
    她将剩下的那点发硬的麦饼掰下一小块,用积水泡软,试图撬开女孩的牙关,喂进去一点点。女孩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了几口。
    补充了一点水分和微不足道的能量后,林薇背靠断墙,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抵御寒冷。那把卷刃的砍柴刀,就放在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夜,深沉而寒冷。四周死寂,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狼嚎,让人毛骨悚然。
    怀中的女孩因为高烧而时不时地抽搐、呓语。林薇不敢沉睡,强打着精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时不时摸摸女孩的额头,感受那依旧滚烫的温度,心沉甸甸的。
    现代医学知识告诉她,即使缝合了伤口,严重的感染和高烧依然可能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她需要抗生素,需要退烧药,需要干净的水和食物,需要安全的环境……而这些,在此刻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救得了这个女孩吗?她能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乱世里活下去吗?
    穿越而来的恐惧和迷茫,在暂时被求生欲压制后,再次浮上心头。那个有明亮灯光、无菌手术室、先进设备、志同道合同事和温暖家人的世界,已经彻底远去。眼前只有冰冷的废墟、无尽的危险和一个生死未卜的陌生孩子。
    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袭着她的意志。她将女孩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抵着女孩发烫的额头。
    “坚持住……”她低声说着,声音沙哑而疲惫,“我们都要……坚持住……”
    夜色浓重如墨,前路茫茫。但怀中的一点温热和作为医者救下一条性命的微弱成就感,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
    至少,此刻,她们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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