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布料很小，沈骏的手几乎能够将它完全覆盖，他的指腹传来织物凹凸不平的纹理和歪歪斜斜的绣线的触感，宛如沈骏在城市边缘看到的自由生长的树，覆盖着的由自然任意刻画出的痕迹。
    他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将目光落在对面交叉着手看他的女人身上。她也是这样，头顶的一处头发还翘起，目光清澈，神态是全然期待。
    “这份礼物很贵重。”沈骏的视线从她身上落下，重新降落到手里的那块织物上，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宁意绣出这份礼物的画面，“我收下了。”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平稳，但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份疏离和客套。他小心地将那块绣布对折起来，妥善地放在自己的包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沈骏微微笑着，对她介绍起自己。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间，平视着她。
    “我在银行工作。”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修饰这份工作的词语，“国际银行，负责风险投资。”
    沈骏看着宁意脸上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的表情，有些无奈，他语气平淡又带着一丝自嘲：“只是和数字、报表打交道，和你研究的领域不太一样。”
    宁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觉得他既温柔，又体贴。宁意全然放松下来，微笑着看着他，耸了耸肩膀，从他说的话里找出自己最在意的地方。
    她用自己的认知想象着沈骏的职业，在世界各地降落，与当地不同的人交流，那是她最想做，却也做不了的事。宁意很是羡慕地说：“那沈先生一定有很强的语言天赋，好厉害。我之前去港大交流学习，只学会了一句：唔知，唔明，唔好意思。”
    宁意被自己蹩脚的发音逗笑了，学着沈骏自嘲的语气，问：“我讲不好，但是听别人说，就觉得，好好听。是不是有点笨？”
    柔软的皮革沙发像是松软的泥土，带着笑的宁意如同一朵小雨冲洗过，完全绽放的栀子花，清新而鲜活，路过的人或许不都会为她驻足，却能感受到她纯粹自然的气息。
    她的粤语发音并不标准，但显得异常可爱。沈骏安静地注视着她，听到这句别扭的粤语，他的嘴角弯了弯，弧度很小，几乎无法被察觉。
    沈骏本以为宁意会略过自己简短的自我介绍，或是关心他工作的细节。
    但她没有，她极其细心，听出他的自嘲，又递了一个可爱的台阶给他。沈骏没有接过她的梯子，评价她的发音，他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了靠，微微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放松了，却让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加亲近。
    沈骏投桃报李般接住了宁意的自嘲，他的语气自然，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指出一条数据背后的含义，他说：“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不是笨。”
    美好的事物，既是宁意所做的研究，又是宁意本身。
    说完这句话，看着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宁意，沈骏看着她的眼睛，用他那字正腔圆，标准极了的粤语，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唔係蠢，係識得欣賞。（不是蠢，是懂得欣赏。）”
    宁意本来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美好的事物指的是那些宁意很喜欢，却不会说的外语。
    直到他用纯正的腔调，念出那句粤语。宁意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意识到沈骏并不是在自谦，是发自内心觉得宁意所研究的东西，所热爱的事物，很美好。
    宁意有些腿软，她抿了抿嘴，很不好意思地说：“沈先生，你讲得很好听。但是我，唔知，唔明，唔好意思。”
    沈骏看着脸颊染上薄红的女人，她很慌乱，目光四处飘移，重复着刚才说过的那句蹩脚的粤语像是一只被惊吓到慌忙逃窜的小动物，她试图用自己不熟悉的语言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很可爱，和她的粤语发音一样。
    这个词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却不同于第一次出现时的感觉。宁意身上有一种纯粹自然，如同清泉下浸润的石头一般，看起来光洁圆滑，拾起来时，却能够感受到石头未经雕琢的粗粝而又温润的触感，和她赠给沈骏的礼物一样，带着一种生涩而又直接的可爱。
    他见过许许多多在饭局和会议上游刃有余，流利使用多国语言，准确使用多种社交手段表达诉求，达成目的的人，他们自信而得体，像是在博物馆里被精细刻画过的艺术品。
    沈骏自然地将语言切换成普通话，自然地将话题引导到一些安全而又宽泛的领域。
    他看着宁意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自然地因为话题内容而微微动作，变回了一只回到安全角落的小动物。
    沈骏起了捉弄她的想法，他几乎没有过这种，想要看别人窘迫的神情的兴致。
    他在聊天的时候，偶尔插入一两个外文和粤语词语，看到宁意脸上不自觉泛起的红晕。
    很可爱。沈骏再一次这样想。
    夜色早已深沉，从咖啡馆离开时，宁意在路灯下，大方地挥了手，对着他笑了笑，把手背到背后，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沈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到家和我说一声，好吗？”
    落地灯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让沈骏又再一次想起今天的相亲。
    他刚淋浴结束，腰间围着浴巾，走到客厅的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直达胃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吧台上那块靛蓝色的绣布上。
    沈骏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肩背和线条分明的肌肉上缓缓落下，杯子上的凝结的水珠也滑落在棕色实木的吧台桌子上。
    他的脑子里一幕一幕过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宁意聊天时的神态，和她不自觉流露出的那份天然无修饰的娇憨可爱。
    沈骏握住杯子，一饮而尽。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夜幕下明亮而连成片的城市灯光。
    “知音难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