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又黄了，晃晃悠悠地飘落在来往的人身上。
    白色的运动鞋踏碎了一侧的落叶，留下了金黄色的碎屑，漂亮极了。
    那双穿着运动鞋奔跑的人停了下来，拽了拽自己身上与一身搭配格格不入的深靛蓝色编织小包，慢吞吞地接起了电话，愁眉苦脸地应和道：“我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我会去的，我真的会去的。”
    宁意拎着自己的小包，愁眉苦脸气得不行，这已经是今年来的第五次相亲了。
    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前几次相亲的经历，那简直就是噩梦连连。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一个摆着大架子的男人，对着她土里土气的打扮从头指教到尾。第二个是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男人，他和宁意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直到宁意跑到他家楼下，看到他和其他“朋友”正在联络“朋友”感情。
    宁意叹了一口气，看着手机上的地点信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咖啡馆散发着一股咖啡豆烘焙过的焦香，和一股甜品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落地窗外的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屋子里的光亮温暖昏黄。
    宁意急匆匆地走进咖啡馆，在一排排棕色实木桌里寻找那个据说“一看就很精英”的男人。她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身上带着一股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急切感。
    她看到窗边位置的一位男人朝她挥了挥手，宁意睁大了眼睛，一边笑着一边飞快跑了过去。
    沈骏刚回国不久，29岁还没恋爱，一回国就受到了家人的热切关心。为了能躲一阵子的清闲，他不得不顺应家里人的要求，来相亲。
    他毕业后就常驻英国，偶尔也负责香港的业务，这次调回国内，家人既开心，又为他的各种事情操碎了心。
    今天他休息，一早就来到了这个地方，他选了一个靠窗，又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他坐的地方能够看到窗外的街景，对面的位置隐在木质边框后面，不会受到来往行人的打扰。
    沈骏不想显得过分严肃，他的相亲对象只不过是个25岁，还在读博的小姑娘。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羊绒衫，内搭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站着，看着穿着一身运动服，却挂了一个风格很特别的小包的女人飞快朝他跑了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女人将自己砸进宽大的皮质沙发里，抬起头，可爱的学生头发型因为跑动而有些乱糟糟的，她笑着看沈骏，向他伸出手，自然地介绍自己：“您好，沈先生，我是宁意。我现在还在念书，研究方向是少数民族服饰。”
    宁意的声音很清脆，和她这个人一样，像是敲击着山石的泉水。
    清水出芙蓉。
    宁意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对面的男人。他穿搭很简单，伸出手时，却漏出了一支很漂亮也很有质感的腕表。他坐在实木椅子上，双手搭在桌子上，姿态放松，整个人却有一种无形的、由内至外的秩序感。
    他长相帅气，个子高大，却有一股莫名的亲和力。
    宁意联想到他的职业，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想象，这么精英的人士，也需要相亲吗？
    沈骏看着宁意表情里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疑惑，有些好笑。她的情绪非常明显，却没有出声说话，沈骏很容易猜到，她显然是在内心议论她对面的男人。
    他拿起咖啡，没有喝，只是轻轻地放回杯碟里，发出了一声非常清脆的响动。
    宁意眨了眨眼，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点嘴角，像是一个被老师发现自己做错了的学生。她抿了抿嘴，看起来有些紧张。
    “沈骏。”他的声音低沉。沈骏很快把话题引导她的身上，他问：“民族服饰，听起来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研究，你研究的是哪个族群？”
    对面的男人竟然问起了这个，超出了宁意的想象，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发一会儿呆，听他款款介绍自己的职业和取得的各种成就，或者是盘问宁意的生活作风、情史之类的。
    宁意不自觉地坐直了，双手放在自己的杯子前面，整个人前倾着。她的惊喜像是一点火星，落入了干燥蓬松的木屑堆里，整个人瞬间扬起了不一样的神采。
    她先是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在看到对面男人含笑的表情，和在每个关键点恰到好处微微颔首的姿态，宁意完全投入进自己平时在学校里的状态，忘了客套和疏离，很开心地讲起了自己的研究。
    直到讲到了最近的研究，宁意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在聊天时完全不顾对方，只顾着显摆自己那点浅显的认知。
    宁意轻轻咳了咳，脸颊发红。她低下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块绣着明黄色小花的靛蓝色布料，她双手捧着，递给对面的男人：“抱歉，讲起这个，我就有些、咳咳，总之，很少有人会好奇这件事。”
    “这是我上次去寨子里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宁意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说知音难寻，对我来说更是，感兴趣的人就已经是知音了，请您收下。”
    布料粗糙，边缘处的线头非常明显，绣花也很粗糙，每条组成花的线，都有些歪斜。沈骏的目光从布料上不可避免地落到那双白皙纤细的手上。
    沈骏接过布料，布料有一种手工织物所独有的粗粝的触感，仔细看，布料中央的花朵不仅仅是金色的细线，还有着橘红色和银白色的线，配色之间差异大，却很和谐，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宁意的神态有些拘谨，她从刚刚那个自信大方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或许是有些自责于自己讲了太多，但对于沈骏来说，接触到这些新鲜的知识，与他所熟悉的金融世界截然不同，他听得有些沉醉。
    “知音难寻。”
    这句话像一阵微风，吹散了沈骏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他在世界各处，见过了许多精心设计的开场白，和直达目的、毫无遮掩的话语，这样质朴得近乎天真的坦诚，和因为歉意，就将自己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和热爱的作品捧着赠与他的行为，让他有些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