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送出后的三日，是林烨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十二个时辰。
    平阳县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涌澎湃。王通依旧“抱病”，周师爷像个幽魂般在衙内穿梭，眼神愈发阴鸷。市井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林烨的谣言，说他“勾结边军，图谋不轨”，或是“在野狼驿冲撞了山神，惹来晦气”。连往日偶尔与苏婉搭话的邻妇，如今也避之唯恐不及。
    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缠绕着那两间简陋的土屋。
    林烨心知这是对方的反扑前奏。他越发谨慎，非必要绝不外出，在家中亦与苏婉减少交谈，多数时间只是默默看书，或教导安安认字，但耳朵始终留意着院外的任何风吹草动。苏婉则将那份不安深深压下，把家中打理得一丝不乱，只是夜间，林烨常能感觉到她辗转难眠。
    第三日黄昏，韩奎派来的人终于带回消息：密信已安全交到商队首领手中，驼队已启程前往西域方向。这意味着，信件将绕过所有可能被监控的关卡，经由迂回路线，最终送达凉州都督萧劲手中。
    林烨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弦并未放松。信是送出去了，但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果然，次日清晨，天色未明，院门外便传来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衙役凶狠的呼喝：
    “开门！县衙办案！林烨速速开门！”
    来了！林烨与苏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却并无意外。苏婉迅速将安安抱到里屋炕角，用被子盖好，低声道：“安安乖，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林烨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平静地打开了院门。
    门外，火把通明，映照着王通那张看似和气却眼神冰冷的脸，他身后跟着周师爷和十余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甚至还有几名身着便装、眼神精悍的陌生汉子，气息与寻常衙役截然不同。
    “林县丞，”王通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惋惜，“有人举告你勾结匪类，私藏禁物，意图不轨。本官虽不愿相信，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得罪了！”
    他一挥手，那些衙役和陌生汉子便要涌入。
    “且慢！”林烨挡在门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王通脸上，“王大人，不知是何人举告？所告何事？可有证据？按律，搜查民宅需有文书，拘拿朝廷命官更需明正典刑！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欲行不法之事？”
    王通脸色一沉：“林烨！本官乃一县之主，查办案件何须向你交代？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阻拦？让开！”
    “下官心中坦荡，但法理不可废！”林烨寸步不让，声音提高，“若无凭据，擅闯官宅，便是渎职枉法！王大人，你今日所为，在场诸位皆是人证！”
    他这话既是说给王通听，也是说给周围被惊动、远远围观的邻里听。
    王通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他没想到林烨如此强硬。那周师爷凑上前低语几句，王通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晃了晃：“这是按察司批下的协查文书！林烨，你还有何话说？”
    林烨目光锐利，看出那文书印章模糊，格式亦有疑点，很可能是伪造！但他心知，此刻纠缠文书真伪并无意义，对方既已动手，便不会善了。
    他侧身让开，冷冷道：“既如此，王大人请便。但愿大人能找到所谓的”证据”，否则，下官定向上官禀明今日之事！”
    王通不再多言，带人一拥而入。衙役们如狼似虎，开始翻箱倒柜，桌椅被推倒，衣物被抛散，连米缸都被翻开检查，一片狼藉。苏婉紧紧护着里屋门口，脸色苍白，却咬唇不语。
    林烨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他早已将一切可能成为“证据”的物品销毁或藏匿，包括韩奎给他的那袋样本和所有书写的手稿。家中除了几本寻常书籍和必要生活用品，别无长物。
    一番折腾，自然一无所获。王通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师爷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大人！搜到了！”一名陌生汉子突然从灶膛灰烬中扒拉出一小片未烧尽的纸角，上面似乎有模糊字迹。
    王通如获至宝，抢过一看，脸色却瞬间僵住——那上面依稀是林烨教安安认字写的“人”、“口”、“手”等字样。
    周围衙役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王通恼羞成怒，将纸片揉碎，目光阴狠地盯向里屋：“搜里面！”
    “里面是内子与幼子歇息之处！”林烨一步挡在苏婉身前，声色俱厉，“王大人！搜也搜了，查也查了，一无所获！莫非还要惊扰妇孺不成？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
    他的气势陡然提升，竟将那些衙役震慑住。苏婉也鼓起勇气，颤声道：“大人，妾身与孩儿并未触犯律法，何故相逼？”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马蹄声如雷，竟有数十骑疾驰而至，将小小的院落团团围住！火光下，可见骑士皆身着边军制服，煞气腾腾！
    为首一将，并非韩奎，而是一位面容冷峻、职位更高的都尉。他勒住马，目光如刀扫过院内情景，沉声喝道：“此处何事喧哗？边军巡防，尔等何人，在此扰民？”
    王通见到边军，脸色微变，尤其是看到对方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忙上前拱手：“本官乃平阳县令王通，在此查办案件，惊扰将军，还望海涵。”
    那都尉冷哼一声，目光落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内和林烨夫妇身上：“查案？王县令好大的官威！这位林县丞，乃我凉州都督府备案协查边务之官！尔等如此作为，可是对都督府不满？还是想阻挠边务？”
    此话一出，王通和周师爷脸色瞬间惨白！他们万没想到，萧劲的反应如此之快，且如此强硬，直接派兵前来干预！
    “不…不敢……”王通冷汗涔涔，“下官……下官只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都尉声音冰寒，“搜出何物了？”
    “暂……暂未……”
    “既无实证，便速速退去！若再有无端骚扰，休怪本将军按军法从事，将尔等视为阻碍军务之人，就地拿下！”都尉声如雷霆，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他身后边军齐声喝道：“遵命！”声震四野，杀气凛然。
    王通带来的衙役和那些陌生汉子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后退。王通本人也双腿发软，再不敢多言，狠狠瞪了林烨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出院门，狼狈而去。
    边军都尉这才下马，对林烨抱拳，语气缓和许多：“林大人受惊了。萧都督有令，命末将前来护卫大人安全。此后，末将及麾下弟兄会在左近驻扎，直至风波平息。”
    林烨深深一揖：“多谢将军，多谢萧都督！”
    他知道，这是萧劲接到密信后，给予的最直接、最有力的支持。这道护身符，暂时挡住了王通的明枪。
    然而，望着王通等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林烨心中并无轻松。对方的暗箭，绝不会就此停止。暂时的退却，往往意味着更疯狂的反扑。
    他转身，看着惊魂未定却努力保持镇定的苏婉，以及从门缝中偷偷张望、满眼恐惧的安安，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与更坚定的决心。
    困兽之斗，方显英雄本色。这平阳县，已是他与背后黑手决战的角斗场。
    他轻轻揽住苏婉的肩膀，低声道：“没事了，婉娘。”
    夜色渐深，边军骑士们的身影在院外巡逻，火把的光芒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小小的院落，仿佛惊涛骇浪中一叶暂时安稳的扁舟。
    但林烨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做好万全准备。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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