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县衙门口。
    王通已等候在此，身后跟着四名精壮衙役，皆佩腰刀，神情精悍，与平日那些懒散胥判若两人。此外，竟还有一名作师爷打扮的干瘦中年男子，眼神闪烁，正是周师爷。
    “林县丞来了？正好，人手齐备，这就出发吧。”王通笑容可掬，翻身上了一匹颇为神骏的黑马。
    林烨骑的则是衙署配给的普通驽马。他目光扫过那四名衙役和周师爷，心知这绝非寻常的“勘察”，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押送”。
    “全凭大人安排。”林烨不动声色，策马跟上。
    一行人出北门，踏上荒凉的官道。越往北行，人烟越稀，景色越发苍茫。黄土坡塬起伏，枯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天际有孤鹰盘旋。
    王通似乎兴致颇高，不时与林烨并辔而行，指点沿途风光，谈论些风土人情，绝口不提野狼驿的蹊跷。周师爷偶尔插话，语气谄媚。那四名衙役则始终沉默，呈扇形隐约将林烨围在中间。
    林烨心中警惕提到最高，面上却配合着闲聊，偶尔问及野狼驿的历史与周边情况，王通皆对答如流，仿佛早已备好说辞。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残破的建筑轮廓，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上，正是野狼驿。断壁残垣，枯藤缠绕，破败的木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怪响，四周寂静得可怕。
    “到了。”王通勒住马，眯眼打量着驿站，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看着是破败了些，不过地方够大，好生修缮，确有用处。林县丞，你觉得呢？”
    林烨点头：“大人高见。只是此地荒凉，若要用起来，需先确保安全无虞。”他目光扫过驿站周围，注意到几处看似杂乱实则方向一致的脚印，以及马车辙印，虽被刻意清扫过，但在松软土地上仍留有浅痕。
    “那是自然。”王通下马，示意衙役上前查探，“你们几个，先进去看看，可有狼群野兽盘踞。”
    四名衙役应声，拔出腰刀，谨慎地推开破门，鱼贯而入。周师爷则留在王通身边，搓着手，赔着笑。
    林烨下马，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仔细观察。驿站院墙有多处新近修补的痕迹，用料与原有土坯不同。马厩方向，地面似乎有重物反复碾压的迹象。
    不多时，衙役出来禀报：“大人，院内安全，只是屋舍破败，需小心行走。”
    王通笑道：“好，林县丞，你我进去瞧瞧。”说着，当先步入驿站院落。
    院内杂草丛生，碎砖烂瓦遍地。正堂屋顶塌了大半，阳光透过椽子照射下来，形成道道光柱，尘埃飞舞。王通径直走向后院马厩方向，步伐轻快，似对这里颇为熟悉。
    林烨紧跟其后，心弦紧绷。韩奎所言的地窖入口，就在马厩之下！
    马厩比前院更加破败，几根朽木柱子歪斜欲倒，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和牲畜粪便，气味难闻。王通在其中一根柱子旁停下，用脚踢了踢地面的干草，露出下方一块略显平整的石板。
    “林县丞，你瞧这石板，像是后来铺的，与旁边地面不同。”王通状似无意地说道，目光却紧盯着林烨的反应。
    林烨心中一震，面上却露出好奇之色，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石板边缘：“大人观察入微。确实像是后铺的，莫非下面有什么？”
    王通哈哈一笑：“能有什么？或许是前人修缮时随意找来的垫脚石罢了。”他话虽如此，却并未离开，反而对周师爷使了个眼色。
    周师爷会意，上前对林烨道：“林县丞，这马厩气味不佳，不若去前院歇息片刻？老夫带了水囊干粮。”
    这是要支开他！林烨心知肚明，若此刻离开，王通必有动作，要么彻底掩盖入口，要么布置陷阱。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无妨，下官还想多看看。既然来了，总要勘查仔细，才好向大人禀报修缮方案。”说着，他装作随意走动，目光却飞快扫视马厩各处，寻找可能的地窖机关或通风口。
    王通脸色微沉，正要再开口，忽听驿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骑！
    院内众人皆是一愣。王通眉头紧皱，示意一名衙役出去查看。
    那衙役刚跑到院门口，便见三四骑旋风般冲入院内，马上骑士皆身着边军皮甲，风尘仆仆，为首一人虬髯环眼，正是韩奎！
    “哟！这不是王县令和林县丞吗？”韩奎勒住马，声如洪钟，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林烨身上，咧嘴一笑，“真是巧了！俺们巡边路过，看这驿站有动静，还以为是狼群或者不开眼的毛贼，原来是两位父母官在此公干？”
    王通脸色变了几变，勉强挤出笑容：“原来是韩校尉，确是巧遇。本官与林县丞正在勘察这废弃驿站，商议修缮之事。”
    韩奎跳下马，大大咧咧地走到王通和林烨中间，一股浓烈的汗味和马革气息扑面而来：“修缮？好事啊！这破地方，早年俺们弟兄巡边还能歇个脚，如今荒了，确实不便。王县令有心了！”他边说边用马鞭随意指着马厩，“不过这下面以前好像有个地窖，藏些草料啥的，不知塌了没有，王县令勘查时可要小心，别掉下去。”
    他这话看似提醒，却直接点破了地窖的存在！
    王通眼角抽搐一下，干笑道：“多谢韩校尉提醒，本官会留意。”
    韩奎又转向林烨，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烨龇牙）：“林县丞，你也在啊？正好！俺们刚在三十里外逮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押送回营路过此地。看这天色将晚，不如一同回城？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地方入夜后可不太平，狼群多得很！”
    他这话是对林烨说，眼睛却瞟着王通，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烨立刻明白，韩奎是特意赶来解围的！他顺势道：“韩校尉盛情，下官感激不尽。只是王大人尚在勘察…”
    王通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强笑道：“无妨，勘察已大致完毕。既然韩校尉相邀，那便一同回去吧，安全要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烨一眼，眼神冰冷，随即率先向外走去。周师爷和衙役连忙跟上。
    韩奎对林烨眨了下眼，低声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各怀心思，离开野狼驿，踏上了返程的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荒凉的古道上。
    回程路上，王通沉默寡言，再无来时的谈兴。韩奎则与林烨并骑，大声谈论着边塞风物和抓到的“可疑家伙”，声音洪亮，仿佛故意说给前面的人听。
    林烨知道，今日虽侥幸脱身，但与王通，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已是图穷匕见。野狼驿的秘密，对方绝不会轻易放弃掩盖。
    而自己，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拿到确凿的证据！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荒废驿站，仿佛看到一头蛰伏的恶狼，正龇着森白的牙。
    惊魂一夜，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拉开序幕。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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