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出不过三日，凉州都督府的指令便快马送至平阳县衙：着县丞林烨，即刻赴凉州府城，面陈协查事宜。
    命令来得急如星火，甚至未容林烨与家人好好告别。他只匆匆回府告知苏婉，收拾了简单行装，便在一队都督府亲兵的“护送”下，踏上了前往凉州府城的路。
    离城时，周师爷等人站在衙门口相送，脸上堆着勉强的笑，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林烨心知，自己这一去，平阳县这潭水下的鱼，怕是要开始不安地跳动了。
    路途颠簸，比来时更急。亲兵队长姓张，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对林烨态度恭敬却疏离，一路疾驰，除了必要的歇马，几乎不作停留。林烨也不多问，只默默观察着沿途地形、驿站、关卡，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
    凉州府城比平阳雄伟许多，黄土夯筑的城墙高耸，戍卒执戈林立，一派边塞重镇的肃杀气象。入得城中，街市却比想象中繁华，各族商贩混杂，驼铃声声，透着异域风情。
    林烨被直接引至都督府侧院一间僻静厢房安置，被告知萧都督军务繁忙，让他等候召见。这一等，便是两日。无人打扰，伙食简单，行动却受限，仿佛被软禁一般。
    林烨不急不躁，每日只在院中活动筋骨，或就着灯光翻阅随身带来的几卷书册，心中反复推演见到萧劲后该如何应对。这位萧都督，是太子信中指明“可信”之人，但边镇大将，心思深沉，初次见面，仍需谨慎。
    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风中旌旗猎猎作响。房门被轻轻叩响，张队长低声道：“林大人，都督有请。”
    林烨整衣起身，随他穿过重重岗哨，来到都督府后院一处不起眼的书房。屋内陈设简朴，仅一桌一榻，几架兵书，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边塞夜寒。
    书案后，坐着一位身着常服、年约四旬的将领，面容刚毅，肤色黝黑，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与威严，正是凉州都督萧劲。他并未抬头，只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一幅巨大的西北舆图。
    “都督，林县丞到了。”张队长躬身禀报，随即退下，掩上房门。
    室内只剩两人，炭火噼啪作响。
    萧劲这才缓缓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林烨，并无客套，直接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林烨？你递上来的文书，本督看了。”
    林烨躬身行礼：“下官林烨，参见都督。文书粗陋，不足之处，望都督指正。”
    “指正？”萧劲哼了一声，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平阳的位置，“你可知，你文中提及的那些”异常”物资，若为真，意味着什么？”
    “下官不敢妄断，只据实记录。”林烨不卑不亢。
    “据实记录？”萧劲站起身，走到林烨面前，身材高大，带来一股压迫感，“你一个贬官，不在平阳安分度日，搅和这些掉脑袋的事情，图什么？”
    林烨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下官虽贬黜边陲，仍是朝廷命官。既见疑点，不敢隐瞒。况边防安危，关乎社稷民生，下官不敢因个人得失而缄默。”
    萧劲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转身，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物，掷给林烨：“你看看这个。”
    林烨接过，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铜制箭簇，非中原制式，上面刻着陌生的符文，还带着隐约的血腥气。
    “这是月前巡边时，从一伙伪装成马匪的探子身上缴获的。”萧劲声音冰冷，“他们使用的弓弩，质地精良，远超寻常匪类。而其中部分零件的锻打痕迹，与中原军工相似。”
    林烨心中剧震，捏紧了那枚箭簇。韩奎的暗示，萧劲的佐证，都指向那个最坏的可能——有军械流入了敌国！
    “都督…”
    萧劲抬手打断他：“本督镇守凉州十年，边军粮饷年年不足，冬衣短缺，将士们嚼着硬糠守边关！却有人，在背后干这等资敌叛国的勾当！”他语气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林烨，你文书中所列，只是冰山一角。这条黑线，埋得比你想的更深，更远。”
    他走回案前，目光再次投向舆图：“太子殿下密信于我，让我助你。但你需明白，此地非京城，行事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你，可还想查下去？”
    林烨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查！必须查清！否则，边关无数将士的血，便是白流！朝廷根基，亦将动摇！”
    萧劲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被凝重取代：“好。既然你意已决，本督便给你行个方便。你返回平阳后，明面上继续你的县丞公务，暗中，本督会派韩奎带几名可靠弟兄，听你调遣，暗中查访。所有发现，通过韩奎直接报我，不得经任何官面文书！”
    “下官明白！”林烨深知这是极大的信任和权限。
    “此外，”萧劲压低了声音，“平阳县令王通，此人背景复杂，与京中某些人来往密切，你需多加提防，暂不可惊动。”
    王县令？林烨想起那个始终“下乡未归”的上司，心中一凛。
    “时候不早，你即刻动身，返回平阳。”萧劲递过一枚玄铁令牌，上刻“萧”字，“此牌可让你在凉州境内通行无阻，遇紧急情况，可向任何一处边军哨卡出示求援。”
    林烨郑重接过令牌，入手沉重冰凉。
    离开都督府，依旧是张队长护送，连夜出城。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回望凉州城逐渐模糊的轮廓，林烨心潮澎湃。今夜一会，他不再是孤军奋战，手中终于有了可用的力量和明确的方向。
    然而，萧劲话语中的严峻形势，也让他倍感压力。对手的强大与狡猾，远超预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平阳县破败的城墙已在望。林烨摸了摸怀中那枚玄铁令牌，目光投向那座看似平静的小城。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正式开始。他不仅要查清真相，更要在这危机四伏的边陲之地，保护好等待他归来的家人。
    快马加鞭，归心似箭。风扑打在脸上，带着边塞特有的粗粝与决绝。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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