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他于星火阵中，血刃破妄，眼底烧着不输于星辰的决绝？还是此刻——这强大、孤直、被君王与命运同时背弃的国师。
    凌非的信任像稀世的陨铁，冰冷、坚硬、难以熔铸。可他一旦给出，便是全部。
    萧彻感到一种尖锐的恐慌，比算计星轨崩毁更甚。他惯于操纵人心，玩弄感情于股掌，此刻却发现自己攥住的是一捧滚烫的、会灼伤自己的沙。
    这不对……
    盟友不该如此。棋子亦不该如此。
    他该抽身而退，该用一句戏谑打破这要命的沉寂，该继续编织那张以“互利”为名的网。
    可他动了动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凌非散落的一缕黑发，缠绕上去，如同星轨缠绕命定的星辰。
    他不想放了。
    凌非似乎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身体微僵，却没有退开。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在昏昧光线里显得有些迷茫。
    他不懂。
    萧彻心底泛起一丝近乎残忍的温柔。凌非看得透朝堂万千阴谋，却看不懂此刻抵着他额头的人，心里翻涌着何等惊世骇俗的妄念。
    那妄念里掺杂了欣赏，掺杂了怜惜，掺杂了棋逢对手的狂喜，还有对眼前人的……渴求。
    他想看这双冷澈的眼为他染上别的颜色，想将这具绷紧的身躯拉入自己的星轨一同沉沦！
    “萧彻？”凌非终于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萧彻骤然回神。
    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危险的情绪压回那片星海之下。指尖最后蹭过凌非微凉的发丝，然后，他退开了半步。恰到好处的距离……盟友的距离。
    “天快亮了。”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仿佛方才那一刻的失神从未存在。
    凌非站在原地，看着萧彻，方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某种异常浓烈的东西仿佛只是错觉。他皱了皱眉，将心底那点怪异的感觉压下。
    他又转身走向仍在装睡的墨十三，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十三，别装了，起来吃药。你若死了，我可白挨那一刀。”
    他永远不会知道，背对着他的少年阁主，指尖正微微发颤，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语调的平稳。
    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句“改天命”的誓言里，究竟藏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
    ——星火已燃，唯执炬者盲。
    萧彻将一枚丹药塞进墨十三嘴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迁怒的粗暴。墨十三呛得咳嗽，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凌非已彻底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成那个冷硬如铁的国师：“陛下既定了性，是前朝余孽所为，”凌非开口，声音平稳无波，“那便需有”余孽”伏法，有”铁证”如山。”
    萧彻倚回墙边，看着他。晨光描摹着凌非专注的侧脸，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方才那片刻的温存与失控，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幻觉。
    “国师打算如何炮制这”铁证”？”萧彻问，语气听不出喜怒，“找个替死鬼？还是……真去刨了前朝哪座孤坟？”
    “东宫地牢里，还关着几个癸未年涉案的囚犯。他们活着，本就是为今日之用。”
    “哦？”萧彻挑眉，踱步过去，垂眸看着凌非，不愧是帝王最锋利的刀。
    “用我天机阁的傀儡术控制他们，当殿”招供”，再”畏罪自焚”？倒也干净。”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凌非抬眼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你的伤。”凌非忽然转移话题，看向萧彻重新包扎好的手腕，“星力可以完全祛除血蚓毒素？”
    话题转得生硬。萧彻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漫上一点真实的笑意：“关心我？”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放心，死不了。还得留着命看国师大人如何颠倒黑白呢。”
    这话已是明显的挑衅。若在平时，凌非或会冷脸，或会反唇相讥。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看了萧彻片刻，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这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萧彻所有准备好的戏谑和试探，都被这一声简单的应答堵了回去。他看着凌非重新低下头，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既冷漠，又……孤独。
    萧彻心中没来由的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掰过凌非的脸，想逼他看清自己眼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问他——若我此刻不是你的盟友，若我只是萧彻，你待如何？
    可他最终只是站直了身体，拉开了距离。
    “需要什么傀儡术的”证据”，让墨十三列单子给我。”他语气恢复公事公办，“至于宫里和朝堂的视线，我会用星轨的异象引开。”
    他说完，转身便向密室门口走去，袍袖拂动间带起一丝凉风。
    “萧彻。”
    凌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轻，却让他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谢谢你”
    那背影一顿，并没有过多停留，离去了。那颗心，却又不合时宜的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