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新室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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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彻重新坐回工作台,拿起镊子。张磊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几圈涟漪,但很快就被眼前密密麻麻的元件淹没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放大镜下。那些芝麻粒大小的金属片、指甲盖大小的塑料壳,在强光下纤毫毕现。他需要用镊子极小心地翻动它们,从各个角度检查,寻找可能存在的、比头发丝还细的划痕,或者比针尖还小的凹陷。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转亮,又渐渐染上夕阳的暖黄。他的眼睛开始发酸、发胀,视线偶尔会模糊一下,需要用力眨几下才能重新看清。脖子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
    中午吃饭,江彻依旧去清真窗口。食堂里人声鼎沸,他端着餐盘找位置,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顾晏。他记得顾晏说过在车间忙,应该也在这栋楼里吃饭。然而,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面孔,穿着一样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疲惫或麻木。没有那个总是咋咋呼呼、会拍他肩膀、会给他加餐的顾晏。江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浸了水的海绵。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食不知味。
    下午的工作更加难熬。眼睛的酸涩感越来越强烈,看东西开始出现重影。他不得不更频繁地停下来,闭眼休息,或者用显微镜代替放大镜。显微镜下的世界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那些微小的瑕疵被无限放大,像一张张无声的嘲讽的脸。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遍遍重复着夹取、检查、放下的动作。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捏着镊子而有些僵硬发麻。
    终于,下午两点的铃声敲响。江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把填好的记录表交给组长。组长扫了一眼,点点头:“还行,速度慢了点,但良品率不错。继续努力。”
    江彻回到工作台,看着盒子里还有大半的元件,心里一阵发怵。他拿起镊子,刚想继续,眼角的余光瞥见张磊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似乎在喝水。张磊也看到了他,对他扬了扬下巴,做了个“加油”的口型。江彻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低头,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些芝麻粒般的元件,拿起镊子,继续重复着枯燥而精细的动作。
    整个下午,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仿佛成了背景白噪音。江彻的世界缩小到只有眼前这一方小小的黑色台面,和那些需要他用尽眼力去分辨的微小瑕疵。顾晏没有出现,张磊偶尔路过时会看他一眼,但两人没再说话。江彻的心里,那点因为顾晏消息而产生的闷堵感,在高度专注的工作和身体的疲惫中,被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和一丝微弱的、属于新人的倔强——他得把这份“费眼睛”的活儿干好,至少,不能让人看轻了。
    下班铃响时,江彻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他摘下放大镜,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几秒才看清周围。他慢慢收拾好东西,跟着人流走出车间。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厂区路灯亮起,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那个“小药瓶”的聊天框,依旧停留在凌晨那条冷淡的消息上,再无更新。江彻看着那条消息,又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车间大楼,心里空落落的。顾晏确实很忙,忙到连一条回复的时间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向宿舍的方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更多芝麻粒等着他去检查。
    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江彻的脚步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他看见自己床铺下的脸盆还保持着早上被撞倒的姿势,牙缸斜斜地卡在盆沿。他弯腰把脸盆扶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才想起早上连水都没来得及接。
    上铺的床垫被他铺得平整,浅灰色床单没什么褶皱,只是荞麦枕被压得有些扁。江彻脱了工装外套扔在下铺,布料上还沾着车间里机油和金属的味道,他闻着那股味道,忽然想起白天在显微镜下看到的金属毛刺——尖锐、细小,却能轻易划破指尖。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酸涩感还没散去,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元件反光的虚影。
    没力气去食堂吃饭,江彻从行李箱里翻出早上买的馒头,又在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馒头已经凉透了,咬在嘴里干得发噎,他就着水慢慢咽,忽然听见隔壁床铺传来“吱呀”一声——是新室友来了。
    进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背着个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鼓鼓的蛇皮袋,看见江彻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腼腆的笑:“你好,我叫李响,分到这个铺。”他指了指江彻对面的下铺,说话时带着点南方口音,尾音轻轻上扬。
    江彻点点头:“江彻。”他想多说两句,却实在没力气,只能看着李响笨拙地铺床,蛇皮袋里掉出个绣着小熊的枕头,和男生高大的身形格外反差。
    “你也是今天来的?”李响一边把被子叠成方块,一边搭话,“我下午去车间报到,组长说以后跟你在一个组,都做全检。”
    江彻心里一动,抬眼看他:“全检费眼睛,你以前做过?”
    “没做过,”李响挠挠头,“以前在电子厂拧螺丝,听说这边工资高就来了。你呢?看着不像常干活的。”
    江彻攥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没提学历的事,只含糊道:“第一次来工厂。”
    两人没再说话,宿舍里只剩李响整理东西的窸窣声。江彻吃完馒头,靠在铁架床上刷手机,指尖又划过“小药瓶”的聊天框——还是没新消息。他点开对话框,输入“今天上班挺累的,全检要盯很久”,盯着文字看了半分钟,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夜里十一点,李响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轻。江彻躺在床上,荞麦枕硌着后脑勺,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灯,灯泡上的飞虫绕着圈飞,影子投在墙上晃来晃去。他想起白天张磊的“加油”口型,想起组长说的“良品率不错”,还有显微镜下那些被他挑出来的不良品——原来自己也能把“费眼睛”的活儿干好。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江彻猛地睁开眼,摸过手机解锁,屏幕上“小药瓶”的消息弹出来,只有短短五个字:“别太累了。”
    发信时间是十一点零二分。
    江彻盯着那行字,手指反复摩挲屏幕,冰凉的玻璃似乎也变暖和了。他想回复,又怕打扰顾晏,最后只把手机抱在怀里,嘴角悄悄翘起来。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沙沙响,水龙头的滴水声还在,可这一次,他没觉得空落落的——明天还有更多芝麻粒要检查,但至少,有人在夜里记挂着他累不累。
    他闭上眼睛,这一次,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连梦都带着点浅淡的暖意。
    江彻是被李响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动静弄醒的,睁开眼时,窗外天刚蒙蒙亮,宿舍楼道的声控灯还没熄,昏黄的光透过门缝渗进来,在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早啊,”李响见他醒了,放低声音打招呼,手里正把叠好的工装往胳膊上搭,“我看你睡得沉,没好叫你。食堂早上有玉米粥,去晚了就没了。”
    江彻揉了揉眼睛,宿夜的酸涩感消了大半,想起昨晚手机里那行“别太累了”,心里像是被晒了层薄太阳。他坐起身,荞麦枕被压出的印子还没散,伸手摸过手机——聊天框依旧停在顾晏那句回复上,没有新消息,可他却没了前几天的慌,只觉得那五个字像颗小石子,在心里稳稳落了地。
    两人一起往食堂走,路上碰见不少穿工装的人,大多顶着黑眼圈,脚步匆匆。李响话不算多,却会主动跟江彻说车间的事:“昨天我路过全检区,看到和你聊天那哥们手法特熟,以后有机会一定跟他多学学。”江彻点点头,想起那个染着浅栗色头发、胳膊上有小狐狸纹身的男生,心里竟生出点莫名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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