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自己床上，看着叶知凡床上鼓起的那个小隆包，内心是不甘的，还有不满，但怕影响那人的睡眠，还是幽怨地关掉了房间的灯。
    房间里奇异地宁静下来，叶知凡躲在被窝里，听那人窸窣上床的声音，再是关灯声，在黑暗里，轻松了一口气。
    他真后悔那次轻率地答应姜南去他家，结果碰上了那样的事。或许这就是他好奇自己家庭的原因吧！有谁的母亲，会在孩子在家的时候，旁若无人的带着陌生男人来家里做那事呢？
    而自己的父亲……
    像他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拿出来讲的，很不堪，很肮脏，他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他从不跟人深交，就怕像今晚这样的，被人追根究底。即使他知道姜南没有恶意。
    他在被窝里，因为刚才的对话，久违地想起了很多的往事。想起父亲还没去世，母亲还爱着自己的那几年。那是他少有的觉得幸福的时光，就是太短暂了，随着自己渐渐长大，那些幸福的记忆也慢慢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甚至于父亲的外貌，他都快有点淡忘了。
    姜南问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渣男。自己其实撒谎了，跟他交往前，其实自己就有些知道他人品不怎么好了。但他说要带自己去看海。
    那句话让他想起他的父亲，想起父亲在他六岁生日时，曾承诺过，下次生日的时候，就带他去看海，结果后来没过几个月，他就走了。
    那时他听他跟自己说出这句话，心里是觉得有一点宿命在里面的，即使明明知道他不好，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傻，也有点活该。
    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难免的，他又失眠了。掀开被窝，想下床抽根烟，却发现姜南竟然也没睡。
    “怎么还没睡？”叶知凡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已过凌晨，明早他们要赶早班车回去，晚上自己还要去咖啡馆那边准点上班的。
    姜南在看手机，没听见似的，没吭声。
    “喂，姜南？”叶知凡喊他，看他还是没反应，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朝那人扔了过去。
    枕头不偏不倚的砸到那人的头上，然后滚落到床上，姜南这才闷闷不乐地回应他，“叶哥。”
    “怎么了？”叶知凡直觉他心情不好。
    姜南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地，直接盖被躺下了，而且还故意似的侧躺着，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这是在和自己生气？！叶知凡琢磨他看自己的那几眼，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震惊，这人竟然还敢跟自己生气了？
    反正暂时睡不着，叶知凡干脆下床，走到那人床边，问，“嘿，怎么了，姜南？”
    “没什么。”姜南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闷着头。
    有事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这人就是拧巴，叶知凡治过他几次了，总是不长教训，要是往常，自己还会想法子哄一哄他，但今晚，自己心情其实也不怎么好。
    反常的，他语气冷下来，带着点疲惫，还有不耐烦，“不想说算了，烦。”
    姜南裹在被子里，听叶知凡走过来跟自己说话，对他的不满，早就消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等他再说几句，也就全消了。
    他是个很好哄的人，尤其对着叶知凡。
    他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待会和好要说的话，就等着叶知凡开口。只是等是等来了，那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在被窝里惊出了冷汗。
    他几乎是一秒都不敢耽误的，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第一眼就是去找叶知凡，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他心里还存着这人是在耍自己的侥幸，可是一看到叶知凡，那一点点侥幸就瞬间灰飞烟灭了。橘黄色的台灯下，那人脸色阴沉着，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他几乎都有点怕了。
    糟了，是自己过分了。
    明明是自己的错，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是自己一定要去探听别人的隐私，是自己越界了，他在心里检讨自己，刚刚的那些不满，早就化成了愧疚，还有后悔。
    现在怎么办？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是凭着自己身体的本能，在大脑反应之前，急急地想要去抓叶知凡的手，快要碰到时，却又害怕地缩回去了。
    “叶哥，对不起。”他喊他，做错事般，忐忑地向他道歉，又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的道歉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叶知凡余光里看到他缩回去的手，还有眼巴巴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一瞬内心是震动的，觉得这人有时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过卑微了，只是朋友间的相处而已，何必这样低姿态呢。
    他叹口气，有点无奈，“你道什么歉啊。”
    “因为你心情不好了。”姜南愧疚，为自己刚才幼稚的生气行为，还有羞于启齿的生气理由。
    “又不是因为你。”叶知凡宽慰他，“别多想了，你睡吧。”
    “那——”姜南嘟囔着，不肯就这么睡下，在明知叶知凡心情不好的时候。但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呢，怎样才能让这人重新开心起来？他一点都不懂，像个笨学生，为永远答不上正确答案而苦恼着，焦躁着，偏偏又那么地不甘心。
    叶知凡关掉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看样子，是要去阳台上吸烟。
    自己竟然比不过一根烟吗？姜南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恨这张笨嘴，还有榆木脑袋。
    他的苦恼，叶知凡当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也有自己的烦恼要烦，拿着烟，在姜南的不甘里，出到了阳台。
    夜色深沉，不远处的海如浓墨般隐匿在夜色里，神秘、深奥，他喜欢听海浪的声音，还有从海边吹过来的凉爽下来的咸湿的海风，坐在阳台上眺望那片海，带给他一种洗涤心灵的宁静。
    他后悔自己来晚了，应该再早些，这样的话，自己那时就算再难过，再孤独，都能有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不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到一个靠不住的人身上。
    所有人都是靠不住的，除了自己。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尼古丁的苦，还有呛人的辛辣在喉头滚落，刺激地他眼角泛起水光，但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在这样的辛辣里，找到一点点慰藉似的，轻轻地笑了。
    他在阳台上待了很久，大海总让他看不腻。
    回到房间，带着一身的烟味，他转身要进到洗手间去，却看见身后床上悠悠坐着的人影。
    “靠，姜南？”他吓一跳，见鬼了似的。
    “嗯。”
    听语气，还挺清醒。
    “你没睡？”叶知凡奇怪地问他。
    “嗯。”那人说完，把床头灯拧亮了，好让他不用摸黑去洗手间，“你是不是要去上洗手间。”
    “嗯。”叶知凡进洗手间解决完，还是疑惑的，出来问他，“怎么，你也睡不着吗？”
    他跟他共宿这些日子，姜南的睡眠一向是很好的，还从见他说过有失眠的时候，今晚算是第一次了。
    “没有。”
    “那怎么——”
    他还没说完，姜南已经从床上挪过来，移到靠近他的那边，很认真地，几乎算得上是审视了，盯着他的脸看。
    他很少敢这么直白地、坦荡地看人，叶知凡独自在外面待的那些时间里，对于他，分秒都是煎熬的，透过玻璃窗，他看着他，就像那晚在出租车上看到的他一样，一个难过，还有那么点疏离的叶知凡。他什么都做不了，浸渍在自己的自责里、还有自我厌弃里。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出一个安慰人的办法。
    “你心情好点了吗？”算是穷途末路了，他看着他的眼睛，在心里祈祷，尽管他并不相信神明，但这一刻，他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自己都不知道的虚无，祈祷叶知凡能奇迹般的高兴起来。
    是在担心自己吗？所以一直等着自己？！他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姜南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地认真，几乎算得上虔诚了。好像自己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在他那里是那么地重要。
    他真的很在乎自己。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即使内心坚如磐石，也会稍稍软化那么一点点吧。他给自己找借口，是姜南太难缠了，是夜麻痹神经，是海。
    “是不是我不跟你说点什么，你今晚就不会睡了？”他朝他无奈地笑笑，妥协了。
    他看见那人的眼睛马上亮起来，小心地问自己，“可以吗？”
    “服了你，傻子。”叶知凡在他床边坐下，想了一下，然后说到，“我不喜欢说我家里的事。你好奇是正常的，但我真的不喜欢。今晚我跟你说的事，你就当我在讲梦话，以后也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姜南屏着呼吸，紧张地应了一声。
    “好”。
    “你应该是好奇我和我母亲为什么关系这么差吧？”叶知凡听他答应，慢慢开口，“其实她是恨我。”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个母亲恨自己的孩子。姜南觉得是不可思议的。
    叶知凡继续讲下去，“我父亲走后的第二年，她谈了一个，那人有点小钱，怎么过，都比我们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要好。因为我父亲走后，并没留下什么财产，而我母亲，在我父亲过世之前，没有上过一天班。我们的日子很难过，她想嫁，但是那人又说不能带着孩子进门，跟她商量要把我送去哪个亲戚寄养。她不肯。后来就因为这个，他俩掰了。”说到这，他停下来，看向姜南，“听到这，你会不会觉得她还挺爱我的？”
    姜南点点头。
    叶知凡便笑了，摇摇头，“有那么一点点吧，但不多。我觉得她那时其实是觉得自己还年轻，应该还能找到更好的，心气也高，不愿低头，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后来又陆续谈了几个，都没成。一直到现在。”
    “那她为什么要恨你？”姜南不解。
    “她觉得是我拖累了她啊，以前不愿意的那个，后面回头看，才发现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一个。她后面后悔了，重新去找那男的，结果人家已经成家了。不过是一年的事而已。”叶知凡嗤笑一声，“后面一有不顺心的事，她就逮着这个骂我，骂我是拖油瓶，骂我连累她，阻碍她过好日子。”
    “可她是你母亲啊，养育自己的孩子，不是应该的吗。”姜南替他不平。
    “她没弃养我啊，不然我怎么能活到现在。”叶知凡淡淡的，说起这些，像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只是喜欢不高兴的时候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一个出气包而已。她把她人生的全部不如意，都怪罪到我身上。”
    “所以她才问你要钱吗？”姜南感到愤怒，火气腾腾的。
    叶知凡看他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笑，无所谓的，“等我把欠她的钱全还了，我就跟她断绝关系。”
    “你怎么会欠她钱！她是你母亲。”姜南无法理解。
    “她说欠就欠吧。”说出来，好像自己心里舒服了不少，叶知凡打打哈欠，要给今晚的谈话一个结尾，“好了，我说完了，睡觉吧。”
    他站起来，刚要往自己床上去，姜南一把将他拉住了。力气用得有点大，直接把人给拉到了床上，姜南也顾不上了，按着他不准动，急急地，“叶哥，先别睡，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叶知凡躺倒在柔软的床铺里，看房间里昏黄的灯，朦朦胧胧的，睡意如潮水般涌上来。
    “你要不要认我妈做干儿子？她肯定会喜欢的。我之前有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她觉得你长得老帅。”
    “我妈她很开明的，平时没事就喜欢逛逛奢侈品牌，买买买，潮流地很，我觉得你和她肯定有很多话聊。”
    “要不我明天就跟她说怎么样？可以吗，叶哥，叶哥？”
    旁边人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缥缈，叶知凡动动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回答，翻个身，直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