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要哭出去哭，明天你感冒了，我还要陪你去医院。”叶知凡决定不当知心哥哥了，软的不来就来硬的。
    说完，直接拉过这人的一只手，不管人愿不愿意，直接强势地往外拉。
    他使了蛮力，姜南再胖，也还是被他拖动了，也是到了这时，才逼得一直沉默的这人开口了。
    “叶哥，放开我。”他开始反抗，手用力地往回抽。
    叶知凡不干，拔河似的跟他较上劲，非要往外拉，一边拉一边骂他，“不就被人打了一顿吗，至于吗你，男子汉能伸能曲，不是跟你说了过一阵再打回去吗，有什么想不开的。”
    拉了半天，也没把这人从原地拉出半寸，反而把自己累够呛，叶知凡放弃了，蹲下来，恨铁不成钢似的敲他脑袋，“怎么非要钻牛角尖呢，啊，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听的。”姜南的声音嗡嗡的，是鼻子不通气了，被叶知凡打了几下脑袋，不知怎么的，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流了。
    这次脸对着脸，他的那些泪再没了躲藏的地方，全被对面人看了个清楚。姜南不想让他误会，给自己辩解，“我不是因为他们哭的。”
    肯说话，那就好。
    叶知凡哄小孩似的，顺着他，“那你哭什么啊？说给哥听听，看哥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不说还没事，一说，又委屈上了，眼泪直往外涌。
    姜南把手挡在脸前，不想让叶知凡看到，有些事，堵在心里太久了，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一开始，就难以收场了。
    被人打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他以前，也不是没被人打过，比那人更恶劣的，自己都碰见过。他难过，他哭，根本就不是因为被打了，而是连日里对于减肥的瓶颈，还有对于食物的渴望，终于在这一天，因为身体所遭受的伤痛，而彻底地崩塌了。
    情绪来得很快，崩塌地又那么迅猛，他坐在宾馆的床上，打开外卖软件，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的，下了一单又一单。他今天受伤了，应该补偿自己。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走进洗手间，看到镜子里那个肿成猪头脸的自己，他又后悔了，都长成这样了，还是拒绝不了食物的诱惑，活该你丑，活该你被人打。
    可是，难道这是我的错吗，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我已经那么努力地减肥了，偶尔奖励一下自己也不可以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为什么就我不可以？
    他打开淋浴，让冰凉的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水珠滑过脸上的伤口，尖锐的刺痛，他在这刺痛里，生出很多的委屈，还有不甘。
    为什么别人的人生可以那么容易，而自己仅仅是想要变成一个普通人，就需要耗费自己那么多的努力。
    他陷进情绪的旋涡里，越想越觉得委屈，还有难过。眼泪落下来，是无声的，也很无助。减肥这条路，从来就是一个人的战斗，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放弃了，就真的是放弃了。
    他不想放弃，可是，又觉得好难啊，自己实在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自己为什么要有这么副身躯呢，他真的，恨死这样的自己了。
    冷，真冷，要是能把这副丑陋的肥胖的肉身冷死，那该多好。他多希望自己只是被困在这么个臃肿的躯壳里，一旦躯壳破碎，就可以长出新的血肉，变成另一个，健康的普通的自己。
    他伤心着，内心里涌出一些阴暗的、极端的想法，在冰冷的水流中，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着，呜咽着咀嚼属于自己的伤口。
    那一刻，全世界仿佛都只剩自己了，也只有自己。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溺毙。
    直到叶知凡发现了他。
    尽管自己一再地沉默拒绝，那人还是坚持不懈地，想要把自己拉出这阴暗湿冷的地方，带到光亮的外面。可是自己不想出去，他现在就想永远地待在这黑暗里，最好就这么死掉，腐烂掉算了，姜南是这么想的。
    “那你哭什么啊？”叶知凡靠近他，那么温柔，又那么认真的，问他。
    好像自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却被人无条件的纵容着，也被人关心着，在意着。
    他第一次觉得，就算自己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那些脆弱，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因为他相信，这人是不会笑话自己的。
    “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减肥好难，我想放弃。”
    蛤，原来是为了这个难过啊。搞了半天，竟然是为了这个。知道的一瞬，叶知凡是有点无语的，但转瞬又想，这种事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多个几公斤或者少个几公斤，并不会带来什么人生逆转。但对于姜南这种大体重的人来说，减肥或许就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启，失败，就变得格外的沉重了。
    他是姜南一路减肥下来看得最清的旁观者，这人付出的努力，忍受着的那些身体和心理上的煎熬，因为俩人日常走得近，所以，他知道地最清楚。
    有时，看他难受的样子，叶知凡也反思过自己，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为了几百块钱，劝说这人去减肥。遇见自己之前，这人还是一个吃喝无忧的胖子，而不像现在，在经过了那么多难熬的非人的训练和节食后，废人似的躺在湿漉漉的淋浴间里，啜泣。
    只是几百块钱而已，他却为了那几百块，毁了另一个人的快乐。
    “嘿，姜南，那我们不减肥好不好。就今天，我们不减了。”叶知凡重新去拉他的手，强迫性的，将那人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他看着他的眼睛，几乎算是诱惑了，“你点的外卖都到了，我们一起把它们都吃光光怎么样？”
    “吃光光”？这是什么词啊，好像自己是两三岁的小朋友一样。姜南果真被他的话吸引到了，抬起头，用那双哭肿了的双眼，婆娑地看向叶知凡，不自觉的，学着他的样子，带着点小孩的任性，“我不要吃，吃了就更减不下去了。”
    “那你不吃，看着我吃好不好？”叶知凡拉起他的手，重新使劲，像有用不完的耐心，愿意一直这么哄着他，顺着他，“你想吃什么，我就帮你吃，然后告诉你味道，怎么样？这样就当你也吃过啦。”
    这是什么幼稚的办法啊。
    可是姜南偏偏就听了。
    他不再跟他较劲，顺着他的力道，终于愿意从湿冷的地板上爬起来，然后又任由那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出洗手间，进到了房间。
    走到光亮处，才看到这人的状态有多糟。全身上下都湿淋淋的，脸上擦了的药也被冲的七七八八，伤口黑紫肿胀着，有点可怖。衣服裤子湿哒哒的粘在身上，现出底下略显肥硕的身躯。姜南一瞬感觉自己被剥光了似的，局促着，恨不得肚子上的那圈肉能立刻缩回到肚子里去。
    他讨厌这副躯体，讨厌多出的那些白花花的肥肉，所以总是穿宽松的衣裤，将它们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不想被别人看到任何一丁点。他怕别人看到他身上的这些，会恶心，会想呕吐，就像自己一样。
    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又回到那个黑乎乎的洗手间里。
    但是叶知凡没有给他机会，先他一步重新返回洗手间里，很快，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擦身体的毛巾还有一块大浴巾。
    “没找到浴衣，将就围个浴巾吧。赶紧把衣裤换了，不然感冒的。”叶知凡边说着，边把东西递给他。
    从头到尾，他都没对自己这副臃肿的身体表现出任何不适的表情。那么地淡定，好像自己这样的身材，是那么地平常。
    但怎么可能平常呢，姜南心想，或许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才忍住没表现出来的吧。
    说到底，谁会喜欢一个胖子身上，白花花的肥肉啊。
    他张开嘴，几乎是跟自己过不去般的，问他，“我是不是很恶心？”
    “什么？”叶知凡递给他毛巾，自己已经走去电视柜那边拆外卖袋去了，听到姜南说话，转过头问他。
    “我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恶心？”这简直无异于一场自杀了，在他把自己湿掉的衣服卷起来，露出底下白花花的肚子时，姜南心想。
    他从未，从未在除自己以外，给任何人，看过自己的身体，但今天，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他把自己的这份遮掩已久的丑陋，暴露出来。那么赤裸，那么难看，又那么地残忍。
    一如料想当中的，叶知凡呆在了那里，姜南猜到了的，换成谁，看到自己这副肥硕的身体，都会是这个反应的，像看一个稀奇，一个怪物。
    然后，再是恶心，厌恶，甚至生理性的呕吐。
    他不知道叶知凡会是哪一种，但其实不管哪一种，对于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伤人，一样的让人难堪罢了。
    他突然不敢再看他的反应了，转过身，拿着他给自己的毛巾，就要往浴室里去。
    “嘿，我可以摸摸吗？”叶知凡赶上来，在他进到浴室前，叫住了他。
    “什么？”姜南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他。
    “就，”叶知凡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带着点笑，“就挺好奇的，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
    “可是真的好白啊，而且很细腻，一点点毛孔都没有。”叶知凡边说着，边半蹲下去，凑近看姜南露出的肚皮。
    他说话的热气，还有脸上的温度，离得那么近，自己的肚皮都感受到了，姜南吸着气，努力想把肚子吸进去一点，不让显得那么大。但这显然是徒劳的，连同自己的拒绝。
    “不——”
    他口中的“不行”还没说完，底下那人却已经不听指令的，擅自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自己那个软绵绵的肚子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哇，好软。”叶知凡发出一声惊叹。
    不待姜南反应，紧接着，一张手掌，扎扎实实地按在了自己的肚皮上，然后，轻轻地，用了点力道，往里按了按。
    “靠，真的好软。”
    “捏起来也很舒服，滑滑的，很有肉感。”
    “哇，打起来的响声都要更大些。”
    姜南低头看着底下这人逐渐把自己肚皮当成一架鼓似的在那里配着节奏拍拍拍，脸都绿了。
    这啥神经病啊，有这么好玩吗？明明很难堪的一件事，怎么事情走向突然转向搞笑了？！
    “叶哥，”底下这人是彻底把他的肚皮当成玩具了，玩得正欢，姜南感觉自己被侮辱了，可神奇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有一点点，无奈，“你玩完了没有，我要换衣服了。”
    “啊，好的。”叶知凡终于停手，结尾还意犹未尽地在他肚子上捏了一把，最后评价道，“我不觉得恶心啊，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有趣，这还是姜南第一次听人这么描述自己身上的肥肉。
    他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难为情的，将衣服放下去，嘴里嘟嘟囔囔着叶知凡听不清的话，进到了洗手间。
    有趣吗？洗手间里，姜南脱掉衣服，学着叶知凡的样子，用手在肚子上的那圈肥肉上捏了捏，软绵绵的，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硬邦邦的肌肉的触感。但头一次，他没对它们产生厌恶的情绪，像被叶知凡的话洗脑了似的。
    出来的时候，叶知凡已经把点了的外卖全都拆开摆好了，横七竖八的摆满了电视柜。
    叶知凡摆了两把椅子放在电视柜前，拣着其中一把坐下，筷子也已经拆开了，迫不及待似的，招呼姜南，“来吧，你最想吃哪个？”
    房间里全是食物的香味，姜南咽了咽口水，走过去，视线在桌子上五花八门的美食上流连。
    “这个。”他指了指全家桶里的鸡翅。
    “OK。”指令一下，叶知凡马上行动，拿出一只鸡翅，大口吃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姜南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嘴里疯狂分泌唾液。
    “好咸，而且肉好老，柴柴的，像吃木渣滓一样。”叶知凡露出嫌弃的样子，嚼了几口，抻着脖子艰难咽了下去，埋怨他，“你买的哪家的，怎么这么难吃。”
    “这样吗，”姜南瞬间对那根鸡翅祛魅了，马上又让叶知凡吃另一份刺身。
    “不新鲜了，一股死鱼味，肯定是白天剩下的，你是不是想让我拉肚子啊。”没吃几口，叶知凡就吐了出来，呸呸用嘴漱口。
    姜南在旁边看着，挺愧疚的，小声检讨，“我买的时候忘记看评价了。”看叶知凡表情痛苦，小心地问，“那叶哥，要不咱不吃了，睡觉吧？”
    “这怎么可以，点了这么多，多浪费。”叶知凡却很坚持，漱完口，再接再厉，“下一个。”
    今晚也是奇了怪了，点的东西要么就是做得不好吃，要么就是有异味，勉强有一两个发挥正常的，还是不怎么需要技术手段的三明治还有水果捞。
    “呐，我吃不下了，一人一半吧。”叶知凡把那个发挥稳定的三明治掰开来，分一半递给姜南。
    姜南摇摇头，内心却是纠结的，虽然叶知凡的倒霉让自己对桌上美食的兴趣骤减，但折腾到这时候，他真的饿了。
    “就一小半，没事的。”叶知凡劝他，“而且你今天受伤了，本来就该补补。”没等姜南拒绝，直接把那一半三明治塞到了那人的嘴边。
    姜南便张开嘴咬住了。
    很小的一半，没吃几口就完了，刚刚勾起来的味蕾，很难再往下压，姜南眼神在一众被叶知凡**盖章的食物上流转，神智渐渐失控。
    就吃一口，再多吃一口，没事的吧。他在心里骗自己，手不由自主的伸向炸鸡桶。
    “干嘛啊，这玩意狗都不吃。”叶知凡察觉到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把那桶炸鸡撤走了，用身子挡着，开始收拾桌子上剩下的东西，边忙活边催他，“不早了，赶紧睡觉去。”
    “你是不是骗我？”人在欲望面前，脑子被支配着，无所不用其极了，姜南不甘心，手还要去捞。
    叶知凡用后背去撞他，姜南山一样，纹丝不动，眼看着自己守护下的食物即将落入熊爪，他也是穷途匕现，急中生智，竟然直接抓起炸鸡桶里的一根鸡翅，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然后又丢进桶里。
    “来来，给你吃，给你吃。”叶知凡拿着那桶炸鸡，用力摇了摇，然后返身递给姜南。
    姜南被他这波操作都惊呆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看着那桶混杂着被他舔过的鸡翅，姜南抽抽嘴角，没再伸手。
    “小样，我还治不住你。”叶知凡得逞地一笑，接着又安慰他，“等下个月你生日，咱们就破个戒，大吃一顿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姜南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
    “蒋佳琪告诉我的，她向我打听你喜欢什么。”叶知凡一脸八卦的样子，“知道人家在意你，是不是很开心？”
    蒋佳琪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姜南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跟叶知凡说些什么，听他调侃自己和她，脸上讪讪的，“哪里。”
    “还不好意思承认。”叶知凡只当他死鸭子嘴硬，趁他分神的功夫，已经麻利地把食物打包，全拎到走廊外面的垃圾桶里。
    “快跟我通通气，你想要什么礼物？”叶知凡转回来问他，“我好回复蒋佳琪。”

    作者闲话：

    减肥真的很痛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