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凡是从咖啡厅那边直接打车赶过来的，蒋佳琪照电话里说的，站路边等着，一下车，叶知凡就把她塞出租车里，嘱咐司机送到校门口。
    “一定要看着她安全进校门啊。”帮关上车门，叶知凡还在叮嘱，“我记了车牌的呀，师傅。”
    “放心吧，就一脚油门的事。”司机跟他保证。
    车子都要发动了，蒋佳琪还不放心，扒在车窗上，探出头问叶知凡，“叶学长，还是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没事的，你安心回去，明天我给你信息。”叶知凡说完，招呼司机发动，车子很快驶远，看不见了。
    叶知凡这才转过身，马上小跑着进了广场，一边跑，一边给姜南打电话。
    “蒋佳琪刚坐车走了，我马上就到。”
    “好。”
    今晚无风，白天的暑气还未消散，凝滞在空气里，燥热。
    从广场跑到姜南所在的洗手间，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而已，却跑出了叶知凡一身汗。男洗手间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这么晚了，其实整个广场，都没几个人了。
    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叶知凡几乎是冲着推门进去，气还没喘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洗手间地板上的姜南。
    “我艹，发生什么事了？”他走过去，蹲在姜南的面前，近距离看这人脸上的伤。
    电话里，姜南只跟他说自己遇到了事，需要他过来帮忙一下。当时自己正在工作，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当下提出叫自己室友的建议，但却被姜南一反常态的拒绝了。
    “叶哥，我不要别人。”电话里，姜南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叶知凡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再多说，挂了电话直接去找店长请了假，然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坐在过来的车上，再打电话过去，姜南只简短地说要他帮忙把蒋佳琪送回学校，理由是自己身体不舒服。
    叶知凡只以为他真的不舒服，火急火燎赶到，见到人了，才大吃一惊。
    “是被人打的吗？”他脸上的那些伤，太明显了，不可能是自己弄上去的，叶知凡一看就知道了。
    “遇到一群小混混了。”姜南恨不得把头低到膝盖里，不让叶知凡看到，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太难看，太丢脸了。
    这时候，看伤最要紧，叶知凡也顾不得细问，只想马上带他去医院。
    “能站得起来吗？”叶知凡去拉他的手，“还有没别的地方受伤，要不要叫救护车？”
    “可以的。”姜南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自己蹭着墙壁，吸气慢慢站起来。
    叶知凡看他弓着背，痛苦的样子，担心地问，“有没问题？是不是伤到腰了？”
    “这里，很痛。”姜南用手指了指腰侧，强忍着疼痛，搭着叶知凡的肩，慢慢往外面挪。
    “得去医院做个检查。”叶知凡搀扶着他，两个人一起往马路那边去。
    姜南个高，再加上大体重，叶知凡搀着他，很是吃力，怕牵动痛处，动作还必须得小心轻柔的，短短一段距离走下来，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姜南是痛的，而叶知凡，则单纯是累的。
    打车直接去了医院，大半夜的，门诊早就下班了，只能走急诊。就这么会功夫，脸上比来之前肿的更厉害了，尤其下巴被踢到的那里，已经显现出青紫色。好在医生做完检查后，判断脸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都是些皮外伤，简单清洗消毒处理后，又给开了些消炎药就可以了。比较麻烦的是姜南说的腹痛，有可能伤到了内脏或者是骨折，这可轻视不得，需要拍片才能排除。
    叶知凡看他走路痛苦，一进医院就给他借了辆轮椅，推着他又是结账又是挂号又是排队取结果什么的，上上下下跑个不停。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以后，检查结果还好，没之前担心的那些问题，医生开了两瓶输液的，输完液从医院里出来，姜南已经觉得肚子没那么痛了。
    天还没亮，现在打车回学校，宿舍肯定是进不了的。而且虽然检查结果没问题，但叶知凡也有点不放心，便提议就在医院附近找家旅馆开个钟点房，等天亮了再看情况。
    姜南自然是一点异议都没有。从洗手间见到这人到医院，再到现在，一路上，这人都异常地乖巧听话，自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时候，姜南什么都听他的，靠在他身旁，好像把他当做全部的依赖。
    叶知凡带着他就近找了个宾馆住了进去，凌晨两三点钟，两人都困了，一进到房间，叶知凡就先让姜南去洗个澡，好早点睡觉。
    “叶哥，你先洗吧，我还不困。”姜南打开手机，开始摆弄着什么。
    叶知凡奔波了一天，也没心情推让了，直接进到洗手间去了。
    他洗地很快，出来的时候，因为临时外宿，也没带换洗的衣裤，便仍然穿着白天的那套出来。姜南还是先前那个老样子，一直拿着手机看着。叶知凡以为他在忙事情，便没去打扰，洗完澡直接上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明明很困，闭上眼睛却死活睡不着，姜南见他要睡觉，早就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了玄关处一盏昏黄的小灯，昏暗着。他裹在被子里，对床的空调吹得他头痛，翻来覆去的，最后索性调转枕头睡到了床尾。
    “叶哥，怎么了？”姜南看他好端端地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转移位子，终于舍得把注意力转过来。
    “吹到我头了。”叶知凡嘟囔着，他这人有个臭毛病，睡不着或者没睡够，脾气都会不好。
    “那你来我这床睡吧，我这边吹不到。”姜南说完就要挪屁股。
    “不用了。”叶知凡提醒他，“怎么还不去洗澡，很晚了。”
    “好的，我还有点事，你先睡。”
    刚才在医院里的时候，等CT结果期间，姜南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了。对于这种飞来横祸，叶知凡也是觉得挺离谱的，又很气愤，当下就要让姜南报警。姜南却有自己的考量，那些混子，都是本地的地头蛇，自己伤得不重，就算报了警，至多也就是拘留一阵。等被放出来，难保还会来找他的麻烦。何况，这事要是闹大了，还会牵扯到蒋佳琪。两个人一合计，暂时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报复回去，好像只有吃下这个闷亏。
    遇上这样的事，心情不好自然是正常的，叶知凡也能感受到姜南的不痛快，便也不再多说，裹着被子酝酿睡意。
    迷迷糊糊间，听见房间里有脚步声，还有开关门的声音，接着洗手间传来水声，应该是姜南去洗澡去了。叶知凡只以为他情绪恢复了过来，他也安心了不少，转过头，继续睡觉。朦朦胧胧的，听见有敲门声，他睡意正浓，赖着不想起，但敲门声一直不停，叶知凡朝旁边的床铺看了眼，黑暗中，什么动静都没有，看来这人是睡死过去了。叶知凡不得不带着一肚子的怨气从床上爬起来，冲到玄关处去开门。
    “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吧。”门口是个外卖员。
    叶知凡接过袋子，看上面的小票，地址里显示的确实是自己这个房间号没错。他点点头，谢过外卖小哥，转头看到门边还放着几个外卖袋子，应该是别的外卖员放在这里的。叶知凡以为是送错了，蹲下来，试着看了其中一袋的小票，不相信，又去翻了其他几个外卖袋的小票，结果上面的地址都是同一个。
    “谁点的啊？”叶知凡狐疑着，两手提着六七个外卖袋进到房间，刚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敲门声又响起了。
    “不会吧。”他心理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一开门，正中自己的猜想，门口郝然站着一个外卖员，手里提着两个外卖袋，朝他面带微笑，“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叶知凡嘴角抽抽的接过外卖，关上门，直接把房间里的灯给打开了，一下子，满室亮堂。
    “姜南，你是不是点外卖了？”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走到那人的床边，这才发现，床铺是空的，姜南没睡在床上。
    人呢，哪去了？
    房间就这么大，一眼就看到头了，叶知凡没看到人影，瞌睡都清醒了不少。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不会想不开跑出去做什么了吧。叶知凡不敢细想，拿着手机刚要给那人打电话，这才听见洗手间里好像有水声。
    自己刚才太着急，都没太注意。难不成还在洗澡吗？这是洗了多久了啊？叶知凡走过去，带着怒气，抬手刚要拍门，却又在手掌即将落下的时候堪堪停住了。
    不对，淅沥沥的水声里，好像还有别的声音。
    叶知凡屏着呼吸，将耳朵悄悄贴在门上，仔细辨别里面的声响。
    是姜南，他好像在里面哭。
    还在为今晚的事情难过吗？叶知凡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很内疚，自己不该贪觉的，应该多跟他说说话，他那样内敛敏感的性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怎么会这么容易想开呢。
    是自己大意了。
    亏他还这么信任自己，出了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自己，也只要自己。而自己呢？！
    叶知凡带着愧疚，轻轻地敲了下洗手间的门，朝里面喊，“姜南，你洗完了吗？我想上厕所。”
    从里面传来的，除了淅沥沥的水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有人回答。
    他身上还有伤，又在医院里涂了药，是不适合洗太久的，叶知凡担心伤口感染，也顾不得里面的人此刻还在伤心，提高了音量，“你脸上有伤，别碰到水了，会化脓的。”
    化脓了结痂，兴许就会留下疤痕，这样就不好看了。
    还是没有人应声。
    里面的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回答自己了。
    这是，不打算出来了吗？
    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既然今晚他叫了自己来，自己也不能安心地就让他一整晚，待在里面啊。
    “喂，姜南，你在里面干嘛啊？你点的外卖到了，快点出来吃吧。”叶知凡决定用食物诱惑下。
    等了一会，里面也没有动静。
    “有什么想不开的，出来咱们聊聊啊，好不好？”食物诱惑不成，又改成知心哥哥模式。
    里面仍然不为所动。
    叶知凡焦躁起来，主要是隔着一扇门，自己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对于未知，人总是不安的。要是这人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叶知凡等不住了，手握着门把手，试着拧动，一边朝里威胁，“你再不出来，我要撞门啦。”
    结果意外的，话音刚落，一拧，门就开了。
    里面竟然没有开灯，借着房间里的光线透进来，叶知凡看到了姜南。这人衣服裤子都没脱，就这么直愣愣地坐在地板上，被水淋着。
    “我靠，你干嘛。”叶知凡赶紧走进去，找开关关水。不可避免的，水珠溅到身上，他才知道，这人开的竟然是冷水。虽然已是夏天，洗冷水未尝不可，但房间里冷气开得足，这么一直被冷水淋着，很难不感冒。
    “你傻啦，冷死你。”叶知凡把水关掉，状似责怪地转过身，对着姜南，蹲下来，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姜南还是没有应声，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膝盖里，只留给叶知凡一个漆黑的头顶。
    “嘿，姜南。”叶知凡放轻语气，伸出手，安慰似的，在姜南肩膀上按了按，给他打气，“干嘛呀，别难过了，等过一阵，咱们再花钱请些人把那些人揍一顿怎么样？我想过了，太快动手的话，那边会怀疑到我们。但如果时间久的，咱们就安全了。他混社会的，肯定仇家多，到时不会怀疑到我们的。”
    “我认识些社会上的人，到时可以帮你找打手，只要出点钱，肯定有人愿意干的，别为这种垃圾生气了好不好？”
    “被打不是你的错啊，今天要是换成别人和蒋佳琪走在一起，也会被打的。你也不要觉得被人打了就很丢人什么的，幸亏你体格壮，要是换成我，估计更惨。”
    “我们不能因为垃圾的错，而跟自己过不去吧，这太不划算了。”
    叶知凡柔声说着，一边慢慢去拽姜南的手，想让他站起来，“快出去把衣服换了，不然你真的会感冒的。起来啦。”
    他哄劝着，拽不动他的手，就双手掰着他的肩膀，用力想将这人往上提。
    姜南一滩烂泥似的，叶知凡越拽，他越往下滑溜，最后干脆直接倒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咚”的一声，是肉与地板碰撞发出的闷响。
    “我靠，你别吓我。”叶知凡还以为他是生病支持不住了，赶紧要去扶他。他俯下身去，刚要伸手去探这人的鼻息，就听见，窸窣的声音，是姜南吸鼻子的声音。
    这人可终于，发出一点声响了。
    “你——”
    他刚开口，话头就截住了，落在姜南肩膀上的手在抖，是底下那人，在哭。
    有这么好哭吗？叶知凡搞不懂了，只是被打了而已，不至于吧。他想起自己以前被人欺负时的场景，那时心里好像除了恨，再没别的情绪了。伤心？流泪？为那些垃圾？不值得。
    是因为从小长在爱里，所以被这样对待，觉得很难接受吗？
    叶知凡试着去理解他。
    但他们生活的环境，太过迥异了，他真的，没法和他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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