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的前几天，姜南提前来了学校。倒也不是因为想念学校，纯粹是有天晚上，和叶知凡两人一边开着视频一边打游戏，打到后半夜，两人都有点饿了，姜南下线从厨房端了盘减脂餐回来，扭头看见视频里的叶知凡穿个厚厚的珊瑚绒睡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鼓捣。
    “大半夜的你干嘛呢？”姜南在视频这头小声问他，生怕吵着别人。
    “煮面啊。没剩饭了。”叶知凡拿着手机，把屏幕对着灶台上已经开始冒热气的锅，一边往里头下面条。
    “你还会自己做饭啊。”姜南惊讶，他自己在家里是个酱油瓶子在面前倒了都不会扶起的人，甚至连什么是酱油都分不清。觉得叶知凡会下厨，还挺稀奇的。
    “这有什么难的。”叶知凡拿着筷子，很怡然自得地将翻腾着的面条搅散开，又丢了几片白菜叶子进去，不以为意。
    他厨房的灯应该换了，昏黄的光，在灶台墙壁上投下浓浓的黑影，锅里的热气冒出来，白色的，模糊了叶知凡精致的五官，朦胧，温暖，又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孤独。
    大过年的，吃一碗素面，也太简单了。姜南问他，“你爸妈呢？”叶知凡跟自己说过，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姜南怕他搞出的动静太大，吵到人了。
    “没在家。”
    走亲戚去了？怎么叶知凡不去？
    姜南掂量着，小心问，“干嘛去了？”
    “打麻将吧。”叶知凡挺平静的，面条熟了，他把它们捞起来放碗里，又拿出一个酱料包，倒进去搅拌。
    这么简单的一碗面，明明应该好吃不到哪里去，姜南却真心实意的馋了，隔着屏幕，很羡慕地说，“我好想吃。”
    “那你来啊，我做给你吃。”
    这不过是朋友间随口一说的玩笑而已，姜南却偏要当真，马上问他，“那我真来啊，你别骗我。”
    叶知凡还当他是在开玩笑，回地爽快，“好啊，你来就来嘛，谁怕谁啊。”
    “你爸妈不会不同意吧。”姜南很兴奋，还有点担心。
    “不会。”叶知凡回答地很肯定。
    那就没啥好顾虑的了，挂了视频，姜南马上就在网上把母亲给自己买的回学校的机票改签了。
    他给家里人的理由是自己还有一些作业没做要回学校赶工，到了学校，简单的打包了几件换洗衣服，就马不停蹄地打车去附近的长途汽运站坐车。
    叶知凡的家就在隔壁市，这个大家都知道，姜南想给他一个惊喜，打算先坐车到他那里，再打电话让他来车站接人。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下了车，他给叶知凡打视频，“猜猜我现在在哪？”
    时值傍晚，天已黑透，叶知凡窝在床上眯着眼睛瞧手机，过了两分钟，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你来X市了？”
    “是啊。”除了来上大学，这还是姜南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他也挺兴奋的。X市前天才下了场雪，现在正是融雪的时候，挺冷的，天也黑了，姜南不想麻烦叶知凡，要他把住址定位发给自己，自己打车过去。
    叶知凡给他发了定位，又问他，“吃晚饭了吗？”
    别说晚饭了，今天这一番奔波，除了出家门吃的早餐，到现在，姜南连午饭都还没吃上。
    “给我留晚饭了没，我现在可以吃下一头牛。”姜南放下豪言。
    “肯定不会饿着你。”叶知凡给他打包票。
    从车站打了个车到叶知凡家，又花了四十多分钟。在一个老小区里，挺安静的，姜南找到门牌号，敲门。
    叶知凡还是穿着那晚视频时的毛绒睡衣，一开门，先是给了他胸口一拳，然后才闪身给他让进门。
    “我操，你搞突击啊，吓我一跳。”叶知凡拿过他手上的行李袋，往里瞧，马上吐槽，“来就来，你带这些老贵的东西干嘛。”
    “大过年的，空手来不好吧。”姜南跟在他后面，好奇地四处打量。
    客厅不大，但东西挺多的，桌子上沙发上到处都堆放着各式的杂物，使得本就不小的客厅显得更加的拥挤局促。叶知凡把他带来的礼品搁在茶几下，也不招呼他在客厅里坐，直接领着人进了自己卧室。
    “你先休息下，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叶知凡把书桌上的笔电打开，让他随便玩，说完就出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实见到和自己同龄的人的卧室，和自己的，是那么地不同。很小，房间里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一米的老旧木制衣柜，还有一张书桌，再放不下其他别的什么了。姜南见过叶知凡学校里的宿舍，他的书桌上，墙上，被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装饰地满满当当，花里胡哨。而这里比起来，就显得太过单调了。白白的墙面上，什么都没有，书桌上，除了他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台笔电，还有几本学科书，也是空空荡荡的。要不是那张床跟自己视频里的一样，他都要怀疑这是一间不常住人的客房了。
    卧室里没什么可看的，姜南待了一小会就坐不住，出了卧室找叶知凡。厨房就在客厅的旁边，小小的，用玻璃门和客厅隔开，姜南轻轻地推开，迎面被食物散发出的香味香了一个大跟头。两个灶台同时开着火，一个上面架着一口砂锅，咕噜噜着从盖子的小口里冒着热气出来，还有一个架着炒锅，叶知凡背对着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拿铲子翻炒。衣服帽子上的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摇晃。
    他做这些的时候是安静的，似乎很享受这其中的过程。
    姜南静悄悄地站在门口，看地有点入迷。这是他没见过的叶知凡，那个就算冻得鼻涕流出来也不肯穿厚棉袄，随便一搭都像在走T台，把追求永远潮流永远帅气当成口头禅的精致叶知凡。此刻穿着一件可爱地过分的睡衣，站在昏暗的厨房里，安安静静的，在尝羹汤。
    姜南拿出手机，按下按钮，相机的夜间模式自动打开了，闪光灯使叶知凡注意到了后边的动静。
    “怎么了，是不是饿地等不了了？”叶知凡转过头，指挥他把案头上刚炒好的两个菜端出去，“我把汤盛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姜南走过去，先瞄了眼砂锅里的东西，是萝卜大骨汤，汤汁已经熬地白白的，显现出牛奶般的浓稠质感。他狠狠咽了口口水，视线转到案台上的两盘菜，一盘炒时蔬，还有一盘小炒肉，端起菜，先闻了一下，挺香的，当即叶知凡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端到到客厅，餐桌上堆满了杂物，他不得不用手肘先将一些东西推挤到别处，才放下了两盘菜。后面还有个汤，姜南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拾拣了下，又腾出来点空间。
    很简单的家常菜，或许是第一次来朋友家做客的新鲜和激动，还是因为又见到了叶知凡，姜南破天荒的破了节食的例，加了一次饭。叶知凡也默契地没有拦他。
    吃完饭，叶知凡问他要不要出去逛逛，姜南奔波一天累的，摇摇头。
    “说实话，我现在就想躺着。”刚喝了两碗热乎乎的汤下去，浑身暖洋洋的，困意都上来了。
    叶知凡便推着他去了洗澡间。家里没有暖气，到处都是冰冷的，浴室里还没浴霸，脱衣和穿衣都是种考验。姜南囫囵洗个澡，从浴室出来，几乎是飞跑着滚上了叶知凡的床。
    “要不还是去外面住宾馆吧？”叶知凡看他钻进被窝里，蜷缩着，想着这大少爷，应该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过意不去。
    姜南冷的牙齿打颤，嘴还倔，“不要。”
    “但我睡觉会踢人，你怕不怕？”叶知凡警告。
    “就我这样的，你踢几脚都没感觉。”姜南没跟人同睡过，新鲜的很，只催他，“你也快去洗，洗完了快点上来。”
    两个人洗完澡都上了床，离睡觉时间还早，叶知凡把笔电搬床上，以为他会玩游戏，结果姜南往床上一躺，挺兴奋地，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不玩游戏，说说话吧，叶哥。”
    有什么好说的呢？到了这里，自然是要聊到自己身上了。叶知凡挺不想聊的。
    “你爸妈今晚不回来了吗？”果然，姜南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不想回答的。
    但姜南这人心思简单，也不是那种大嘴巴喜欢到处乱说的人，叶知凡信任他，因此没有隐瞒，“我爸早就去世了，我妈她不常回家。”
    去世了。姜南想，他终于知道叶知凡小号上的那三条一模一样的说说，是为了纪念谁。只是这个答案，对于像他这样从爱里走出来的孩子来说，就太过沉重了。他想象不了没有父亲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对不起。”他很慌张地跟他道歉，懊恼自己把今晚的一切都搞砸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叶知凡看出他的不安，宽慰他，“我爸都去世十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起的。”
    十多年，那么久了。他嘴上说地很平淡的样子，却每一年都记着那个日子，这么多年了，他肯定很想他吧。
    “他怎么走的，得病吗？”姜南小心问。
    “嗯。”说到这里，叶知凡突然不愿意多说了，把游戏打开，将鼠标硬塞到姜南手里，转口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了，玩把游戏吧。”
    他不愿说，姜南自然不敢再追问下去，顺着他的意，玩起了游戏。
    姜南玩游戏还挺厉害的，叶知凡看他打了一局，便又让他登录自己的账号给自己刷段位，两人直打到半夜才结束。
    熄灯睡觉，两个人并排躺着，不大一张床，稍微一转身，就能碰到旁边人的肩膀，黑暗里，姜南兴奋地有点睡不着，侧躺着，胳膊肘撑着枕头，眼睛亮晶晶的跟叶知凡说，“叶哥，怎么办，还不想睡。”
    这劲头，像第一次独自出来旅游的新鲜宝宝，叶知凡觉得好笑，又有点纵容的意思，打着哈欠问他，“那怎么办？”
    “你陪我说说话，”有了前车之鉴，姜南没打算再跟叶知凡打探，转而说起了自己，“我可以跟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吗？”
    “好啊。”
    “我小时候住过一阵乡下，在我姥姥家。我姥爷是村里的木匠，有人盖新房、娶新娘，需要打柜子的，就找我姥爷。我还有个舅舅，那时候他还没结婚，天天带着我，把我放他自行车后面的框子里，载着我到处勾搭姑娘。有一回趁他跟他朋友说话，我从车筐里爬下来，自己跑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玩水去了。被我姥爷做工回来看见，回去后把我舅屁股差点打烂。哈哈。”
    “你姥爷还挺疼你。”叶知凡懒洋洋的，带着羡慕的口气。
    “那是，我妈回来接我走的时候，我姥爷都掉眼泪，我查出生病那年，姥姥还跑去村里的庙里头许愿，跟菩萨磕头吃素三年。然后你看，我的病竟然真的三年多后就好了，你说神不神奇？”
    “是挺神奇的。那你爷爷奶奶呢？”
    “啊，我奶跟我妈合不来，所以没跟我们住一块。爷爷是大学教授，本来早就退休了，后来又被返聘，到去年才正式退休。他们嫌S市的冬天太冷了，跑南边过冬去了。但有给我发红包啦，还算不错的。”
    “你爸妈呢？”
    “我爸妈？我爸是个工作狂，工作日一般都看不见人，周末会抽时间一家人去外面玩玩，主要是为了陪我。我妈自从我爸的事业步入正轨后，就回归家庭专心带我了。刚被接过来的时候，我跟他们不亲，还恨他们把我和姥姥姥爷分开，处处惹她生气，可把她折腾的不轻。但后面慢慢关系就好了，我妈比较开明的，只要成绩不是倒数，没在学校里打架惹祸，她都不太管我。小学的时候一放学就带我去这个公园那个游乐园玩，周末同小区的孩子都被逼着去上各种辅导班课外班，母亲却喜欢让父亲带着我去爬山徒步啊这些。我跟你说，你绝对不会相信，有一次我跟我爸在山上，碰到了一条蛇，很长很长的，有我手腕那么粗，黑黑的，从我们前面的路上爬过去。我差点就踩到他了。我爸说是眼镜王蛇，我觉得他应该是吓唬我的。那次后我就对爬山有阴影了，我爸说什么我都不愿去，好逗。”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的以前，没想到一开口，竟有这么多好说的，停都停不下来。姜南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对于过往那些有趣的的事，既怀念，又高兴。发现叶知凡渐渐没了回应，他以为这人睡着了，冷不丁往旁边一瞧。
    房间里有一扇小窗，正对着床，忘了拉窗帘，月光散进来，在漆黑的房里投下一点淡淡的光亮，照在他们的床上。姜南看到了叶知凡月光下的那张脸，还有脸上被月光照出来的那两道湿湿的泪痕。
    他哭了。
    为什么？
    自己又讲错了什么吗？姜南定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更不知道，此刻作为最好的朋友，自己该做什么。
    “叶哥？”他小心地喊。
    “怎么啦？”叶知凡把被子往上盖，盖住自己的脸，被窝里，瓮声瓮气地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嗯。”姜南便躺下来，背过身去，留给叶知凡一个独自整理情绪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