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第二章惊鸿照影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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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透过窗棂,将房间内翻箱倒柜后的狼藉照得更加分明。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如同姜芜此刻纷乱的心绪。她被姜玉蓉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衣领勒得她几乎窒息,长姐眼中淬毒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灼穿。
    “灾星!自从你来了姜家,就没好事!昨夜那贼人为何偏来你房?定是你这贱人招来的祸……”
    “玉蓉小姐,且慢动怒。”
    清朗温润的声音如同破开阴云的微光,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姜玉蓉的怒骂。这声音,昨夜莲池边才听过,此刻却如同冰锥刺入姜芜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赵琰立于廊下,一身青衫被晨光镀上柔和的金边,长身玉立,风姿卓然。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却精准地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被狼狈钳制的姜芜身上。那目光看似温和,深处却是一片难以捉摸的幽潭。
    姜玉蓉见到赵琰,脸上的狰狞瞬间褪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揪着姜芜衣领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些许:“赵公子,您来得正好!您看我这二妹妹,昨夜招了贼人,今日还这般嘴硬顶撞……”
    赵琰缓步走近,步履从容,仿佛踏过的是春日花径而非一地狼藉。他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目光扫过被翻得底朝天的房间,最后定格在姜芜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乌发垂落颊边,衬得脸色愈发透明,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看不出丝毫情绪。
    “玉蓉小姐莫恼。”赵琰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让姜芜脊背的寒意更甚,“昨夜之事,在下恰巧目睹一二。”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昨夜在下于院中赏月,见一道黑影自西院翻墙而出,身手矫健异常,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观其去向……似是往东院方向去了。”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姜玉蓉所住的东院方向,语气平淡,却如投石入水。
    “东院?”姜玉蓉脸色骤变,失声叫道,“不可能!定是你看错了!”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姜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贼人若真去了东院,无论偷没偷东西,她这当家嫡女都难辞其咎。
    赵琰却不再看她,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径直走向姜芜,步履沉稳。姜芜靠着墙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步落下的轻微震动,如同擂鼓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伸出手。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带着养尊处优的莹润光泽,在晨光下近乎透明。姿态优雅,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二小姐受惊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姜芜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冽松香,与他此刻温润的表象截然不同。
    姜芜下意识地抬眼,目光顺着那只伸来的手向上看去。越过线条流畅的手腕,掠过青衫素雅的衣袖。
    晨光熹微,恰好落在他青衫的袖口处。
    一枚用作装饰的玉扣,在光线下折射出温润内敛的光泽。玉质细腻,雕工精湛。那玉扣的造型奇特,并非寻常的圆形或方形,而是一只盘踞的异兽!它身躯矫健,鳞爪飞扬,头颅微昂,双目圆睁,透着一股睥睨众生、不怒自威的气势!
    螭龙!
    姜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铁爪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是仓皇地,看向自己依旧紧握在袖中的那支金簪——簪头花蕊深处,昨夜被黑衣人鲜血浸染后,那原本模糊的狼头图腾此刻变得异常清晰!狼牙森然,眼神凶戾,带着一股不屈的野性!
    狼头……螭龙……
    两个截然不同的图腾,一个隐忍蛰伏,一个尊贵张扬,此刻却在她脑海中疯狂地重叠、碰撞!前朝皇室秘传的狼头徽记,与当朝权宦象征的螭龙纹饰!国仇家恨的冰冷符号,与眼前这只看似救赎的手!
    一股冰冷的战栗,如同毒蛇般从尾椎骨急速窜遍全身!昨夜莲池边的试探,月下关于焚城烈火的言语,踩住藏宝图页的脚,那滴诡异的墨渍……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毒线,直指眼前这个笑容温润的男人!
    他根本不是游学的士子!他是……
    “二小姐?”赵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那只手依旧稳稳地伸在她面前,耐心等待着。
    姜芜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骇与恨意。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暴露!她深吸一口气,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脆弱的苍白和惊魂未定。
    她没有去碰赵琰的手,而是自己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动作间,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了昨夜被自己掐得青紫一片的手腕,以及更显眼的——被金簪刺破、又被黑衣人掌风擦伤后,此刻正隐隐渗出血丝的掌心。
    “多谢赵公子。”她声音微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微微屈膝行礼,目光低垂,避开了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芜儿……自己可以。”
    赵琰的目光在她渗血的掌心停留了一瞬,凤眸微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自然地收回手,仿佛毫不在意她的拒绝,语气依旧温和:“二小姐的手……似乎伤得不轻。昨夜受惊,又添新伤,还是早些处理为好。在下略通医理,随身带着上好的金疮药,若二小姐不嫌弃……”
    “不劳烦赵公子!”姜芜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她意识到失态,连忙补救,声音又低柔下去,“些许小伤,不敢劳烦公子。府中……府中自有伤药。”
    她不能再给他任何靠近、试探的机会!这个男人太危险!他每一个看似善意的举动,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刺!
    姜玉蓉在一旁看着,见赵琰对姜芜如此“关切”,心中妒火中烧,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赵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对一个庶女也这般上心。不过我这二妹妹性子倔,不识好歹,您就别白费心思了。”她转向姜芜,语气刻薄,“还不快滚回你房里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姜芜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和这个危险的男人。她再次对赵琰福了福身,低声道:“芜儿告退。”便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将身后姜玉蓉的怒骂和赵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隔绝在门外。
    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姜芜才敢放任自己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螭龙!赵无恤!
    那个权倾朝野、心狠手辣、掌控禁军、令百官闻风丧胆的宦官头子!他竟然亲自来了江南!还化名赵琰,以如此姿态出现在姜家!他的目标是什么?是她?还是她背后的……前朝遗秘?
    昨夜的黑衣人,定是他派来的!他踩住藏宝图页时留下的墨渍……那根本不是什么墨!是追踪的标记!是引路的香饵!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想起昨夜莲池边他温言细语谈论焚城烈火,想起他伸手欲扶时袖口的螭龙玉扣……每一个细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记忆。
    她不能坐以待毙!姜家不能再待了!必须尽快离开!在赵无恤彻底撕下伪装之前!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桌边,颤抖着手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压下了翻腾的心绪。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被自己刺破、又被掌风擦伤的伤口,边缘红肿,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成暗红色。
    伤口需要处理。她记得妆匣底层还有一小罐姜伯留下的普通金疮药。
    她走到妆台前,刚拉开抽屉,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姜芜瞬间警惕,声音紧绷。
    “二小姐,是我。”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是府里负责浆洗的哑婆张妈。她不会说话,但耳朵极灵,人也老实。
    姜芜松了口气,打开门。张妈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圆盒,比划着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姜芜的手,然后将小盒塞到她手里,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姜芜关上门,疑惑地打开小盒。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盒中是莹白细腻的药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盒盖内侧,贴着一张极小的素笺,上面写着一行清隽飘逸的小字:“此药生肌止血,不留疤痕。安心用之。——赵琰”
    是他!
    姜芜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小盒丢在妆台上!瓷盒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盯着那盒药膏,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更深的试探?这药里,会不会也藏着什么追踪的香饵?或者……致命的毒?
    她绝不能用!
    她咬紧下唇,目光转向妆匣底层那罐粗糙的褐色药膏。那是姜伯留下的,虽然效果普通,但至少安全。
    她挖出一块褐色的药膏,忍着刺痛,涂抹在掌心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必须尽快联络上姜伯!他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也是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应对眼下局面的人!昨夜遇袭,姜伯那边会不会也……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午后,趁着府中众人因昨夜闹贼和晨间风波而略显松懈,姜芜借口去城西的慈安寺为府中祈福,求个平安符,终于得以出门。姜玉蓉虽不情愿,但姜老爷想着昨夜闹贼确实晦气,便允了,只派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远远跟着。
    慈安寺香火不算鼎盛,位置也有些偏僻。姜芜进了大殿,虔诚地上香跪拜,捐了香油钱,求了平安符。小丫鬟百无聊赖地等在殿外。
    姜芜拜完佛,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绕过大殿,走向寺庙后一处更为僻静的禅院。这里是姜伯在姜府之外的另一处落脚点,也是他们秘密联络的地方。禅院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这是约定的暗号——若树枝上系着红布条,则表示安全,可入内相见。
    姜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投向那棵老槐树。
    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没有红布条。
    她的心猛地一沉!
    没有红布条!这意味着……危险?还是姜伯出事了?
    她强自镇定,装作随意散步的香客,慢慢走近禅院。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姜芜的心瞬间揪紧!她闪身进去,迅速关好院门。
    禅房内光线昏暗。姜伯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白布,上面洇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床边的小炉上,正熬着药,苦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面容愁苦的老和尚正在一旁照料,见姜芜进来,连忙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可算来了!姜老施主他……昨夜遇袭,伤势极重!老衲已尽力施救,但他失血过多,又年事已高,恐怕……恐怕……”
    姜芜如遭雷击,踉跄着扑到床边,抓住姜伯枯槁冰凉的手:“姜伯!姜伯!你醒醒!是我,芜儿来了!”
    姜伯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姜芜焦急的脸庞,他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破碎的声音:“公……主……快……走……赵……赵……他……知……”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白布。他的眼睛死死瞪着,里面充满了无尽的忧虑和未尽的警告,抓住姜芜的手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姜伯!”姜芜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涌出。
    老和尚连忙上前查看,沉重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姜老施主他……油尽灯枯了……”
    姜芜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她看着姜伯死不瞑目的双眼,那里面凝固的恐惧和警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赵!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姜伯的死……定是他下的毒手!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没有让自己哭喊出声。
    她颤抖着手,轻轻合上姜伯的眼睛。目光落在姜伯至死都紧握的右手上。她掰开他僵硬的手指,里面赫然是半枚温润的玉佩——狼头狰狞,獠牙毕露!正是调动边关死士的信物!
    姜伯用生命守护的,是她的身份,是复国的希望,也是……对她的最后警告!
    她紧紧攥住那半枚狼头玉佩,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与恨意。
    赵无恤!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她的骨髓里。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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