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瑶的到访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林见夏心底漾开了层层不安的涟漪。
    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在的这方小小院落，实则是风暴眼中一块岌岌可危的浮木，随时可能被周遭的暗流撕碎。
    叶知秋那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赞许，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示和……划界。
    他暂时接纳了这份微不足道的“忠诚”，但也仅此而已。
    界限分明，不容逾越。
    林见夏愈发谨小慎微，除了必要的洒扫和送些简单的热水、清茶，他几乎不再靠近书房核心区域，更多时间待在自己那间小屋或院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努力将自己变成一块真正的背景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林见夏被临时派去给外门一位管事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抄了近路，经过一片僻静的练功林。
    林中薄雾初起，光线昏暗。他正低头快步走着，忽听得前方树丛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一個声音隐隐有些耳熟。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隐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消息确凿，雾隐幻境名额已定，那位……果然又被”特殊关照”了……”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道。
    “哼，意料之中。沈夫人岂会让他轻易得到资源？此次带队的是程长老，他素来刚正，或许……”另一个声音接口，语气带着几分忧虑。
    “刚正？呵，程长老虽正，却也拗不过掌门夫人的”心意”和宗门”大局”。你且看着，幻境之内，”意外”定然少不了。听说明月阁那边，新出了一批好东西，专门用来招待咱们这位”天才”少主呢……”
    “嘘！慎言！此事不是你我能议论的！做好分内事，但愿……少主他能吉人天相吧……”
    交谈声戛然而止，脚步声迅速远去，显然说话之人也生怕隔墙有耳。
    林见夏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从树后探出身。
    雾隐幻境？名额？特殊关照？意外？明月阁的新东西？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阴谋——沈云瑶要在即将到来的雾隐幻境历练中对叶知秋下手！
    虽然早知道书中叶知秋处境艰难，但亲耳听到这冰冷的算计，还是让林见夏感到一阵寒意。
    他想起叶知秋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那深夜书房里孤寂的剪影……
    那个人，是否早已料到？是否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杀机？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聆秋院，院中依旧冷清，书房亮着灯。
    叶见夏站在院中，看着那昏黄的灯火，第一次清晰地为里面那个人感到一丝……难过。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事。
    叶知秋心思深沉，必有应对，他一个自身难保的小杂贸然插手，只会死得更快。
    可是……明明听到了这样的阴谋，却要装作一无所知吗？
    挣扎反复，如同百爪挠心。
    深夜，万籁俱寂。
    林见夏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屋顶，白天听到的那些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最终，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近乎愚蠢的“不忍”，压过了恐惧。
    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走到书房窗外——他记得那里有一扇窗棂的榫卯有些松动，缝隙稍大。
    他屏住呼吸，凑近那条缝隙，用气声，极其轻微地、断断续续地将白天听到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说完之后，不等有任何反应，他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小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去给叶知秋报信？还是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叶知秋会信吗？会不会觉得这是又一个拙劣的试探或陷阱？
    这一夜，他几乎彻夜未眠。
    翌日，一切如常。
    叶知秋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昨夜窗外的低语只是林见夏的一场幻觉。
    但林见夏却敏锐地察觉到，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之前偶尔会有一种极淡的、被窥视的感觉，并非来自叶知秋，而是来自院外某些不易察觉的角落。
    但今天，那种被窥视感似乎……消失了？
    而且，叶知秋外出的时间似乎比平日稍长了些。
    回来时，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寒意，像是去了什么高处风口。
    又过了两日，宗门内传出一些细微的流言，说是明月阁负责看守库房的某个弟子突然犯了旧疾，咳血不止，修为大跌，已被送回明月阁本家修养去了。
    还有人私下议论，说程长老前日似乎因幻境筹备之事与掌门夫人有过一番争执，具体内容不详，但程长老从主殿出来时，脸色颇为难看。
    林见夏听到这些零碎的消息，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叶知秋恐怕早已知道了幻境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得比那两人议论的更多。
    他那夜的“报信”，或许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但奇怪的是，叶知秋并未因此有何表示。
    没有赞许，没有追问，也没有警告他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这种沉默，反而让林见夏更加忐忑。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间闯入了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懵懂地移动了一颗原本无关紧要的棋子，却完全看不清这移动会对整个棋局产生何种影响，而那位执棋者，只是默许了他的动作，继续冷静地布局落子。
    这种无声的博弈，比直接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悸。
    他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荒唐想法——实力夺权不行吗？
    看着眼前这无声无息却暗潮汹涌的局势，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所谓的“权”，并非仅仅是强大的实力，更是错综复杂的势力平衡、精准狠辣的谋划算计、以及在这种无处不在的杀机中步步为营的能力。
    劝他？他凭什么劝？他又能做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林见夏。
    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似乎依然只有最初的那点事。
    天气渐凉，秋风萧瑟。
    林见夏看着书房窗上映出的、那个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身影，默默地去膳堂，又一次用那点微薄的月例，换来一小包最普通的姜片和红糖。
    夜深时，他将一碗滚烫的、散发着辛辣甜香气息的姜糖水，再次轻轻放在了书房门外的矮几上。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逃离。
    他在清冷的月光下站了一会儿，看着那碗水氤氲的热气，慢慢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他不知道这碗水能不能驱散深秋的寒意，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究竟算是什么。
    或许，只是一枚意外落入棋盘的石子。
    无用，且碍眼。
    但此刻，他只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