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粥温与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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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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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灯火如豆,映着叶知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垂眸看着手中这碗朴素到近乎寒酸的菜粥,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指尖,一丝丝渗入皮肤,与书房里常年弥漫的墨香和冷寂格格不入。
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更非养尊处优。幼时在砚江宗,母亲虽为宗主,却因情伤郁郁,对他疏于照顾,他能吃到的也多是弟子餐食。后来到了秋山门,明枪暗箭,冷暖自知,能入口的东西更是简单甚至时常遭人克扣。口腹之欲,于他而言早已是极其淡薄的东西,活着,修炼,谋划,才是首要。
这碗粥,用料粗劣,烹制简单,毫无灵气可言。
但……
他想起那日执事堂前,这小杂役据理力争时那双亮得不同寻常的眼睛;想起他笨拙地编着竹篮,试图“改善”时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更想起他深夜偷偷捣鼓丹渣,提出“去毒”、“制块”那些完全不属于这个身份、这个世界的古怪念头。
危险,且……奇特。
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米粒煮得软烂,蔬菜的清甜微弱却真实,没有任何调味,只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温度恰到好处,熨帖着空置许久的胃腹。
很奇怪的感受。并非感动,而是一种更冷静的评估。
一个身份不明、行为诡异、疑似夺舍或细作的存在,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选择用这种最低限度的、近乎示好的方式,来尝试争取生机?
是黔驴技穷,还是另一种更深的伪装?
他慢慢地,将一碗粥喝完。
碗底干净,胃里升起久违的暖意,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凉。他将空碗放回案角,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平稳,听不出心绪。
门外,林见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自己的小屋,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他把自己摔在硬板床上,用薄被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和危险。
他等了很久,预想中的斥责、质问、甚至更可怕的后果并没有降临。
书房那边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极轻微的翻书声。
大佬……把粥喝了?没摔出来?也没叫他进去问罪?
这算……暂时安全了?还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林见夏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叶知秋没有再刻意试探,也没有流露任何额外的情绪,依旧吩咐他做着杂事,但林见夏敏锐地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感,似乎淡化了一丝丝——并非消失,而是从“即刻处决”的级别,暂时降到了“继续观察”。
林见夏不敢有丝毫松懈,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根细微的稻草。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本分杂役的角色,但偶尔,在确认不会再次触雷的前提下,他会尝试重复那次“成功”的经验。
比如,他发现叶知秋书房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第二日清晨,他便会默默提前烧好一壶开水,泡上一杯最普通的清茶,茶叶是他用极少的月例去杂货处换来的最便宜的那种,放在书房门外廊下的矮几上,不声不响。
第一次放下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过了一会儿,他透过窗缝偷看,见叶知秋出门时目光在那杯茶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端起来喝了。
没有赞许,没有疑问,如同呼吸般自然。
林见夏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一点。感谢马克思老爷,果然是物质决定意识。
他应该会打消疑虑吧?
他又尝试着,将院子里那几竿翠竹掉落的枯叶打扫得更加及时;将书房窗棂擦拭得更加明亮;甚至利用打扫的机会,将书案上散乱的毛笔按照大小粗细重新归拢摆放得更顺手些。
他做的这些,都极其细微,且严格局限于“杂役”的本分之内,绝不越雷池一步,绝不触碰任何与修炼、宗门事务相关的东西。
叶知秋始终沉默地看着。
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试图改善生存环境的努力,看着那份笨拙的、试图证明价值的忐忑。
他派去调查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银悦”的过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找不到任何被替换或勾结外敌的痕迹。
这个灵魂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一身的疑点和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生涩气息。
这日,秋妄门主召集诸位长老和内门精英弟子商议要事,似乎与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有关。叶知秋自然也需前往。
临出门前,他脚步微顿,对正在擦拭廊柱的林见夏淡淡吩咐了一句:“今日不必备茶。”
林见夏连忙躬身应:“是,少主。”
他看着叶知秋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日能轻松点……至少精神上不用那么紧绷。
然而,快到正午时,院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几名衣着鲜亮的弟子簇拥着一位华服妇人款步而来。
那妇人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美艳,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仪态万方,正是门主夫人沈云瑶。
林见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妈呀,这打扮,这笑容,看着就不像好人。
这可是沈云瑶啊!
根据原身模糊的记忆和这些日子的听闻,这位可是导致叶知秋生母悲剧的元凶,表面温婉实则心肠歹毒,是叶知秋在门内最大的对头之一!
她怎么会来聆秋院?
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沈云瑶目光温和地扫过院落,仿佛只是随意散步至此,声音柔美:“不必多礼。秋儿不在院里么?”
“回夫人,少主前往主殿议事去了。”
“哦,倒是忙。”
沈云瑶轻笑一声,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林见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便是秋儿新收的那个小侍从?瞧着倒是比前几个伶俐些。”
林见夏头皮发麻,只觉得那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冰凉滑腻。“夫人过奖,小人愚钝。”
“秋儿性子冷,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伺候在身边,要多用心才是。”
沈云瑶语气慈和,如同一位关心晚辈的寻常主母,
“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来明月阁寻我。莫要委屈了自己。”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字字诛心!既是暗示叶知秋苛待下人,又是明目张胆地安插眼线,挑拨离间!
林见夏背后瞬间渗出冷汗。
他要是敢答应一句,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头垂得更低,声音紧绷却清晰:“谢夫人关怀!少主待下人极好,聆秋院一应俱全,并无短缺。小人只想尽心伺候少主,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沈云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又随意问了几句院中日常,林见夏皆谨慎作答,滴水不漏,只强调叶知秋的宽厚和自己的本分。
见套不出什么话,也找不到错处,沈云瑶似乎失了兴致,又带着人款款离去,留下一阵香风。
直到那行人走远,林见夏才直起身,发现腿都有些软了。
他靠在冰凉的廊柱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就是叶知秋日常需要面对的?笑里藏刀,步步惊心。
这也太恐怖了吧,马克思,你醒醒啊,我学你的思想学了那么久,你倒是帮帮我呀,该怎么办?
傍晚,叶知秋回来时,林见夏犹豫再三,还是将白日沈云瑶到访的事情,一字不差地,当然包括他自己的回答,禀报了上去。
叶知秋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看着林见夏那副依旧心有余悸的模样,忽然问了一句:“她许你好处,为何不应?”
林见夏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是您的人!”
话说出口,他才觉出几分歧义和莽撞,脸上一热,慌忙低下头。
叶知秋凝视着他发顶的旋涡,眸色深沉。
半晌,他才移开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