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略显诡异的平静中过了几天。
    林见夏逐渐适应了聆秋院的日常工作——扫地、擦拭、整理书房、以及应对偶尔像赵铭那样上门来找不痛快的弟子。
    他始终牢记“少说多看多做事”的原则，努力扮演着一个沉默本分的杂役。
    但有两个问题日益突出：一是饿，二是憋得慌。
    仙门的伙食比他想象的还要清苦。
    每日不变的硬馒头、稀粥和咸菜，提供的能量似乎只够维持基本活动。
    这具身体正在长身体，加上每天还有体力活，不到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原身那点微末的修为，约等于无，根本没法靠吸收灵气来辟谷。
    另一个就是憋闷。
    作为一个习惯了互联网信息轰炸和室友插科打诨的现代青年，这种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和近乎禁闭的环境，让他心里那股躁动无处安放。
    尤其每天对着叶知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感受着院子里低压冷清的氛围，他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想蹦出几句现代吐槽。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怎么避免原身的悲剧命运。最好的办法是劝说叶知秋。但是......
    劝叶知秋？怎么劝？每次他看到叶知秋独自在书房处理那些明显被刁难的事务，或是感受到门外经过弟子投来的轻蔑目光时，他那套“实力碾压”的理论就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人家有实力，但似乎有更深的顾忌和谋划。
    这天下午，林见夏刚把院子里最后一片落叶扫净，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尴尬地四下张望，生怕被谁听了去。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刚从书房出来的叶知秋的目光。
    叶知秋似乎正要出门，视线在他捂着肚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林见夏却莫名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叶知秋什么也没说，径直朝院外走去。
    林见夏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看吧，大佬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杂役饿不饿。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知秋又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走到石桌前，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声音平淡无波：“库房领多了。”
    说完，也不等林见夏反应，便又转身回了书房，关上了门。
    林见夏愣在原地，看着石桌上那个油纸包，鼻尖敏锐地嗅到一丝熟悉的、属于食物的油脂香气。
    他迟疑地走过去，打开油纸。
    里面是两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不是杂粮馒头，是白面的！还有肉馅！
    林见夏的眼睛瞬间亮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这、这是给他的？库房领多了？库房还会发这种好东西？骗鬼呢！库房发放的都是定额的修炼物资和基本伙食，哪来的肉包子？
    这分明是叶知秋特意去弄来的！
    虽然大佬的语气还是那么冷硬，借口找得也十分蹩脚，但这一举动，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林见夏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面皮松软，肉馅饱满，汁水丰盈，咸香可口！
    这简直是他穿过来后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一边狼吞虎咽，他一边忍不住看向书房紧闭的门。
    这个人……好像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c不近人情？
    至少，他会注意到一个小杂役饿了，还会用这种别扭的方式给予照顾。
    两个肉包子下肚，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暖意，连带着看这个清冷的院子都顺眼了不少。
    林见夏干劲十足，决定把院门附近也仔细打扫一下。
    正当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挥舞着扫帚时，院外小径上传来一阵说笑声。
    是几个穿着内门服饰的女弟子路过，她们衣着光鲜，佩环叮当，与这僻静的聆秋院格格不入。
    “哎呀，快看，那不是伺候少门主……哦不，是叶师兄的那个小杂役吗？”一个声音娇俏的女弟子掩口笑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她口中的“少门主”显然指的是沈云瑶的儿子。
    “可不是嘛，瞧着倒是比之前那个伶俐些？不过待在聆秋院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嘘……小声点，听说叶师兄性子冷得很，小心被他听见……”
    “听见又如何？一个……”
    那女弟子似乎想说什么难听的话，被同伴拉了一下，终究没说完，只是又轻蔑地扫了林见夏一眼，几人嬉笑着走远了。
    林见夏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心里那点因为肉包子带来的暖意瞬间冷却了下去。
    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地位低下、可以被人随意议论轻视的杂役。
    而他所伺候的主人，在这门派中，同样处于一种尴尬而备受轻视的境地。
    这种无处不在的、隐形的等级压迫和世态炎凉，比他想象中更让人窒息。
    他之前还想着“劝”叶知秋，可现在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这种环境带来的无力感。
    叶知秋就是在这样的目光和议论中长大的吗？他是如何一步步修炼到如今的地步？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林见夏点起了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院落一角。
    叶知秋再次从书房出来，似乎准备休息。
    他经过林见夏身边时，脚步微顿。
    林见夏鼓起勇气，决定进行第一次正式的、非常蹩脚的“劝说”。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也是豁出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单纯的疑惑和“建议”：
    “少主，”他学着原身的称呼，声音有点干巴巴的，“您修为那么高，今天那几个……其实不必理会他们的。”
    叶知秋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透林见夏那点简单的心思。
    “哦？”
    林见夏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就……我觉得，有时候直接一点，用实力说话，或许……更省事？”
    他说得磕磕绊绊，自己都觉得这劝说苍白得可笑。
    叶知秋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
    那目光里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就在林见夏快要顶不住压力低下头去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实力？”
    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这个词，还是针对林见夏的天真，
    “然后呢？”
    “然后……”林见夏卡壳了。
    然后当然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啊！
    这还用问吗？
    “打了一个，会有十个、百个扑上来。”叶知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现实，“秋山门的规矩，不是靠拳头就能打破的。除非……”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除非，有能制定规矩、或者彻底掀翻规矩的实力和地位。
    林见夏瞬间懂了。叶知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此刻的“忍”，是为了将来更大的“谋”。
    他所图谋的，或许远不止是教训几个跳梁小丑那么简单。
    自己那套“直接干”的理论，在叶知秋深沉如海的谋划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叶知秋没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房。
    林见夏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看着叶知秋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思维上的巨大差异。
    他来自一个相对公平、可以凭能力和努力争取机会的世界，而叶知秋，则活在一个等级森严、规则由强者制定、需要步步为营才能生存甚至复仇的世界。
    他的劝说，不仅徒劳，甚至可能是一种冒犯。
    可是……难道就只能这样隐忍、算计下去吗？这样活着，不累吗？
    林见夏叹了口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活命计划，前途漫漫。
    他收拾好打扫工具，也准备回自己那间小屋休息。
    经过书房窗外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窗纸上，映出叶知秋依旧坐在书案前的剪影，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这片沉寂的夜色里。
    他的桌上，似乎还摊着那份赵铭送来的、清单长长的文书。
    林见夏默默收回目光。
    肉包子很香，但现实的钉子，更硬。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叶知秋会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或许只有把自己也变成一块冰，才能不被这无处不在的寒意冻伤吧。
    而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异客，又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