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无形的压力却依旧笼罩在聆秋院中，久久不散。
    林见夏握着扫帚，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灰扑扑的行头，又摸了摸饿得有点发瘪的肚子，一种前所未有的现实感扑面而来。
    生存，是当前第一要务。
    而生存，离不开吃饭。
    根据原身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杂役们的伙食似乎统一在西南角的膳堂发放，过了时辰可就没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又升高了些，必须得抓紧了。
    胡乱地将院子里剩下的落叶扫到角落，林见夏放下扫帚，凭着记忆里的模糊方向，快步朝着膳堂走去。
    秋山门占地极广，殿宇楼阁鳞次栉比，路上遇到的弟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穿着青色内门服饰的弟子大多步履从容，神态间带着属于仙门大派弟子的矜持与自信。
    而像他一样穿着灰衣的杂役和外门弟子，则多是行色匆匆，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林见夏学着他们的样子，尽量靠边行走，但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神奇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通体舒泰，远处练功场上传来的呼喝声和剑刃破空声清晰可闻，甚至偶尔能看到有弟子驾驭着法器低空掠过，衣袂飘飘，引得他一阵羡慕。
    这才是修真世界啊！
    可比书本上描述的生动多了。
    如果不是穿成了个地位低下的杂役，他或许会更有兴致欣赏。
    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闻到一股食物混杂的香气。
    一个看起来颇为宽敞，但陈设同样简单甚至有些陈旧的大堂出现在眼前。
    门口排着几条不算长的队伍，几乎都是灰衣杂役。
    林见夏默默排到一支队伍后面，伸长脖子往前看。
    发放的食物很简单，每人两个粗糙的杂粮馒头，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一小碟看不出原材料的咸菜。
    就这？
    仙门之首的伙食标准这么接地气的吗？林见夏心里嘀咕，这能量摄入够干嘛的？难怪原身看起来瘦瘦弱弱的。
    轮到他的时候，发放食物的胖管事眼皮都没抬，机械地拿起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塞到他手里，舀了一勺粥倒进他递过去的陶碗里，溅出几滴也毫不在意。
    “下一个！”
    林见夏端着这顿简陋的早餐，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咬了一口馒头，嚯，真瓷实，差点硌到牙，咀嚼起来需要费些力气。粥更是寡淡无味，稀得可怜。咸菜齁咸，只能一点点抿着下饭。
    他一边艰难地吞咽，一边观察着周围。杂役们大多沉默地吃着，很少有人交谈，脸上带着麻木或疲惫。偶尔有几个相熟的低声交换几句信息，也无非是“东苑的花圃今天要除草”、“炼丹房又催要柴火”之类的琐事。
    这就是底层修士的日常吗？
    和他想象中餐风饮露、逍遥天地的修仙生活相差甚远，反而更像……古代版的社畜？还是最没地位的那种。
    正吃着，旁边一桌的低声议论隐约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下个月的月例，咱们外院杂役的份例又要减了……”
    “又减？凭什么？内门弟子不是刚发了一笔丹药吗？”
    “嘘……小声点！还能凭什么，说是门内资源要紧着试炼弟子和……和那些”有前途”的。”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咱们这些人，能有点吃的就不错了。”
    “哼，还不是那位……”
    另一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气音，
    “……沈夫人掌着内务，好东西自然都紧着她那边的人和她儿子……”
    “慎言！你不要命了！”同伴急忙打断他，“快吃，吃完还得去灵兽园当值呢。”
    两人迅速扒完饭，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林见夏捏着手里剩下的半个硬馒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资源倾斜，克扣底层，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剥削吗？看来这秋山门内部，问题不少啊。
    那位沈夫人，应该就是门主秋妄的正妻，明月阁的千金沈云瑶了吧？书中提到她善用毒，且心思狠毒，是迫害叶知秋生母叶婉清的关键人物。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叶知秋。
    那位少主，在这样的环境里，顶着私生子的名头，母亲早亡，父亲不慈，继母迫害，还能修炼到年轻一辈的顶尖水平，其心智和毅力，恐怕远超常人。他那种冷寂和疏离，似乎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释——一种在恶劣环境中长出的自我保护铠甲。
    快速解决掉这顿没什么滋味的早饭，林见夏按照记忆，返回聆秋院，开始他今天正式的工作——整理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传来。
    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玉简、竹简和线装书册。
    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案摆在窗前，上面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
    这很叶知秋。
    林见夏心想，一丝不苟，极度自律。
    他的工作是擦拭书架和书案，并将一些似乎被翻阅过的玉简书籍归位。
    这工作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那些玉简上刻着的文字他大多不认识，像是某种古老的篆文，书籍的名称也多是《基础炼气诀要》、《百草图谱》、《九州山海志异》之类他完全陌生的内容。
    他只能凭着玉简和书籍摆放的大致区域，以及它们新旧程度和磨损状况，连蒙带猜地尝试归位。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
    这要是不小心弄坏一本，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一边干活，他一边忍不住打量这个书房。这里几乎是叶知秋整个世界里最私密的地方之一。
    书案一角叠放着几份似乎是门派事务的卷宗，另一角则放着几本看起来经常翻阅的典籍，书页边缘都有些卷曲。
    忽然，他的目光被书案最内侧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陈旧的锦囊，颜色已经有些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严谨冷硬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那红绳的颜色也褪了不少，却系得一丝不苟。
    那是什么？林见夏心里好奇。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法器，倒像是什么……私人的、带有情感寄托的旧物？是叶婉清的遗物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那个书中描写得美强惨的主角，似乎在这一刻，透过这个小小的旧锦囊，流露出了一丝极其隐秘的、属于“人”的温度。
    但他不敢多看，更不敢碰，迅速移开目光，继续埋头干活。
    好奇心害死猫，在没摸清大佬脾气前，还是老实本分最重要。
    好不容易将书房收拾得看起来整齐了些，日头已经渐渐升高。
    他退出来，轻轻带上门，想了想，又拿起角落的水桶和抹布，打算去擦拭院中的石桌石凳。
    刚打水回来，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不算客气的脚步声。
    “叶师弟可在？”一个略显张扬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尊重。
    林见夏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内门青衣、腰间佩剑的青年站在院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弟子。
    那青年面容尚可，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倨傲之色，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聆秋院，仿佛嫌这院子太过寒酸。
    林见夏搜索着原身的记忆，很快对上了号。此人名叫赵铭，是门内一位长老的侄子，平日惯会捧高踩低，因其家族与沈云瑶一系走得近，对叶知秋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少主向来缺乏敬意。
    这时，主屋的门开了。
    叶知秋缓步走出，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袍，神情冷淡，目光扫过院门口的几人，如同看几块石头。
    “何事？”
    赵铭似乎习惯了叶知秋的冷淡，假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奉执事堂令，下月外门弟子历练所需符箓丹药，需各峰自行筹备部分材料。这是清单，限期三日，交到库房。”
    说着，他将那卷文书随手递出，姿态随意，仿佛不是在交代公务，而是在施舍。
    林见夏注意到，那清单所列的材料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远超聆秋院正常份例该承担的额度。
    这明显是故意刁难。
    叶知秋的目光在那清单上扫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似乎早已料到。
    “知道了。”
    赵铭见叶知秋如此反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但又忍不住想彰显一下优越感：“叶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这聆秋院也忒冷清了，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这点小事，怕是够你忙活一阵了吧？若是人手不够，师兄我倒可以……”
    “不劳费心。”叶知秋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送客。”
    最后两个字是对林见夏说的。
    林见夏一愣，连忙放下抹布，上前几步，硬着头皮对赵铭几人道：“赵师兄，请吧。”
    赵铭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见夏这个生面孔的灰衣杂役，眼神轻蔑，终究没再说什么，带着人转身走了。
    院门重新恢复安静。
    叶知秋看也没看林见夏，拿着那份清单转身回了书房。
    林见夏站在原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刚才看得分明，那赵铭分明是仗势欺人。而叶知秋的隐忍和冷淡，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憋屈。
    “实力……”他无意识地又念叨起自己的“信仰”，“有实力哪用受这种气？直接打出去不就完了……”
    可是，叶知秋有实力啊？他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想，还是不能？是因为顾忌门规，还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打压，并将其内化为了谋划的动力？
    林见夏忽然发现，自己那套“直接干”的理论，在这个复杂而残酷的修真世界里，似乎有些过于简单和天真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抹布，继续擦拭石桌。
    擦着擦着，他又忍不住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扇门紧闭着。
    不知道那位少主，此刻在里面想着什么？是谋划如何凑齐那些材料，还是……在思考更深远的棋局？
    而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又该如何在这棋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吃饱饭呢？
    肚子好像又有点饿了。
    仙门饭否？看来是否的。
    还是那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他得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改善一下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