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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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站这几天有得忙,几个人影来来回回从靠岸的船上搬下物资,这次的活物着实多,船长带着妻子卡莱一同帮忙。
卡莱也是第一次穿了这么厚的衣裳,她之前只知道丈夫每一次出门都会穿地很多防冻,却没想过极圈之内竟是这般扛不住的冷,她将帽子紧裹住脑袋,密不透风,却还是全身上下都从骨子里透着冷。
南极的低温可不是闹着玩的。
卡莱啪啪啪抽打冻僵的脸,用痛意刺激大脑不至于就这么冻晕过去。
他斗胆去看那个活动间脚底生风的男子,他的头上用布缠了半只眼睛,像电影里演的加勒比海盗。
他的西班牙语并不是说的很熟,掺着口别致的腔调,就像在南美任何一家酒馆里点了杯茶水一样不合规矩,所以大部分情况下说的还是英语。
但是卡莱是个地道阿根廷女人,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
只是偶尔那个男子和丈夫一道看向自己的时候,丈夫温柔的眼神会说话,告诉她二人在聊什么,于是她就友善地笑一笑。
这些天海岸上的风刮得没那么猛,三个人动作利索在天黑以前就搬完,卡莱登上丈夫的船,数着丰厚的酬金,一大沓美元拿在手里都有些抓不住,她高举着右手像那人道别。
这蒙了只眼睛的人托着一雪橇的东西往回走,按日子算,现在十一二月正好将近北半球的冬至,极圈里也开始了极昼,只是海岸边上还没有完全的进入夏季,一天中仍会有几个小时的黑夜。
茫茫雪夜中出现了一抹亮光,手电光舞动着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过去时,是个青年男子,风刮得太紧,那人裹紧脖子上的毛呢围巾朝他快步走来。
“站长,”他接过蒙眼人手中的绳子,挂在肩膀上和他合力拖动雪橇,“今天你不在的时候,你那边打了通电话过来,我接了他咕噜说了一大堆中文,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就回了你之前教我的那句”李吉安不在”,那人听了之后也没再说什么,自己挂掉了电话。”
李吉安撇撇嘴回了句“good”,随后那青年又说:“前两天总部发了封邮件到公共邮箱,说是下个月会有个新成立的科研队要来极圈实地考察,选了我们站做基地。”
李吉安“嗯”一声回他:“所以前两天我收到消息就急急打了个电话给那个常给我们送货的老渔民,只是没想到他这回带了他妻子一块来。”
青年人眼神暧昧地看他一眼:“你也想讨个老婆?”
李吉安听了先是一愣,这天实在是太冷,他的反应都慢了好多。李吉安扭着他的耳朵呵斥他没大没小,青年人赶紧双手合十在身前挥动求饶。
二人合力搬这些东西就轻松了很多,没一会就到了基站。
两个人将物资埋在地库里,随后登上那个飞碟样子的屋子。
科考站里供暖充足,两人回到之后便卸下了身上厚重的棉服,基地里还有两三个研究员,其中一个和李吉安熟络的女孩子上前给两人递了杯掺了牛奶的热拿铁。
李吉安微笑接过,说了声“thanks”,捧着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围在嘴巴边,一口下肚,整个人要暖和不少。
李吉安坐下没一会儿,卫星电话就响起来,那个女孩子离的最近,接过电话:“这里是南极康弘站,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里说了些中文,她听出来大概意思是在问李吉安,便朝着他递了个眼色,李吉安会意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喂。”
电话那头是个挺憨厚的声音:“喂,组长,今年过年你回来不?”
“嗯,还没定好呢,你知道这边夏天忙,前两天刚好听总部说有个新生的科研小组要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抽身回去……小七呢,她还好吧?”李吉安作为站长平日里忙,久久才抽出点时间和王鱼肆他们拨一回电话,此刻有许多要说,却也只捡了些要紧的问。
王鱼肆怅然若失地“啊”了一声,不满嘟囔道:“满打满算你都去那边两年了,年年都守着那点破冰过年,团圆饭没一年应意,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去了。”
李吉安无奈扶额,心说这王大眼都快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幼稚:“当初叫你一起跟着我来你又撂挑子不干,现在反悔晚了……不说这个,你叫小七过来,我和她聊聊天。”
那边王鱼肆捂着话筒高喊了声“小七”,接着从话筒中传出个清丽的声音:“喂,组长?回不回啊?”
李吉安给不出准话,只得说“再看看”,又问她的身体状况。
小七声音有力:“好着呢,前两天刚去做了个产检,说是大概再过两周就可以到医院去待产了,这几天我和大眼都忙着买孩子用的东西。”
虽然过去两年,但除了没接着在一起工作,好像也没变什么,大家照样好好生活,彼此间的习惯也都还照着原样来,王鱼肆还是那个“大眼”的诨名,小七没换别的小六小八,大家也都还叫他“组长”。
每年的固定节目,小七在电话那头回味当初他们组还没解散的时候,说:“记得组长你那个时候天天埋在一大堆草稿纸里头,怎么叫都不愿出来。”
李吉安心虚着看了一眼伏在案前帮他整理数据的组员,撅起嘴装傻。
“你还不吃饭,天天蹭大眼给你买吃的。”
李吉安转头的功夫从另一个组员的碗里抢了块巧克力,化在嘴里微微苦。
“最好笑的是,你每次去找院长的时候总是一副无奈妥协的样子。”
李吉安手里攥着笔正在给总部写信,内容叫花子一样求着总部批点物资下来。
他猛地将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环顾四周,怀疑王鱼肆几个是不是在他身边装了摄像头。
“哈哈哈,你现在也是这样的吧,”小七无情戳穿,接着话头一转,“唉,可惜后来你和别的研究院合作,跑去南极了,没了你这个组长整个组就没了,我和大眼并其他几个人都散到别的组去了,当然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感觉挺可惜的。”
忆起往昔总是叫人又爱又恨,李吉安品味着记忆梅子酒里的那点回甘。虽说当初那个疯子一撞折断了他大半职业生涯,但是老天到底还是可怜他,给了他这么个机会到南极来,既能放开手脚搞科研,又清净不用担心舆论。
李吉安也温柔下来,轻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当初我选择留下,也总有一天会分开,时间问题罢了。不过我们之间不也常彼此联系嘛,倒是比当初在组里的时候话题多多了不是。”
小七俏皮道:“那倒是,组长你话也比以前要多得多了。”
李吉安惊讶,紧忙向王鱼肆取证,却忘了两个人一个被窝滚出来,妇唱夫随,哄着李吉安团团转。
李吉安越说越停不下来,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直讲到王鱼肆那边出门吃饭才停下。
“站长?你今天的信还要发出去吗?”基站通信员凑过来指着他没写两个词的白纸说。
李吉安手忙脚乱蘸了墨水:“写写写,当然写。”
这几天冬至日,太阳时刻挂在天上,总不落山。
李吉安睁眼是天亮,闭眼也是白天,一切只得依赖墙上时钟。
桌边躺着个蓝色的卡通背包,是王鱼肆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塞的,说是怕李吉安想家留做纪念。
幼稚,李吉安肚里轻笑。
他打开数据表,照常记录了极圈的风向、天气,做了分析,没什么好奇怪的。内容不多倒也轻松,他坐在桌子前捧着被热拿铁,滚动鼠标打开了NREE,首页弹出个窗口:
“东非裂谷——地幔对流驱动对非洲地形的影响”
李吉安本想退掉,手滑下拉一个“yuan”映入眼帘。
咖啡液还卡在喉咙,他却忘了吞咽,液体顺着喉部流进气管。
“咳、咳咳……”沅民面红耳赤咳嗽起来。
一旁的组员看见急忙上前猛捶他后背,不忘取笑:“组长,你小心点啊。”
他好奇朝着标题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组长你不会要丢下我们去非洲吧?”
李吉安缓过来,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冤枉:“没有哇,我只是被呛到了而已!”
“哦……这几天天气好,要去极点附近取几块深层冻土,你快收拾收拾,我们先去开车。”他脸上神色不安,小心盯着李吉安,生怕他跑了。
李吉安叫苦不迭,怎么自己信誉这么低吗?
他简单收拾了几样衣服,从墙上取下装备挂在自己身上,拿了几对护目镜,这些天都是大晴天,紫外线太强,对眼睛不好。
他打开基站大门,入目皆是苍白,雪地车压实身下的一小滩雪,在不远处吼叫。
李吉安小跑着跳上车,将护目镜分了众人,半人大的轮胎滚动,向着更深的内陆去了。
车子一连行了两日,总算是来到了预订地点。
众人从雪地车上下来,拿了工具开始探测。
几人寻着记忆在白茫茫雪地上找,但是南极大陆上时刻不停的风雪早把前几月留下的记号掩去。一眼望去都是乏味的荒芜,又怎么找的到?
李吉安敲了敲不知年月开过孔的管子:“这么久过去了,里面怕是早就被雪堵满了。”
跟着他的那个组员点头,费力从管子里面抽出条绳子:“……是啊,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再重新在这边打一个洞。”
几人面面相觑,光靠几个苦力肯定不能把这里弄开。
“那个,你们谁去找一下隔壁基站的人?”
李吉安和隔壁基站站长是老相识,名字叫做琼斯,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大学教授带着去美国参加了回她的讲座。出发前他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提前给她发过信息说自己这两天会来。
一个队员单独开了辆雪地车来到了基站,他忐忑着摁响了门外的铃。
李吉安和剩下的队员还是不肯放弃,几个人挤在一辆车上又绕着此地无头苍蝇般转了两天。
“当初我们怎么没有在这里装个**?”李吉安烦躁道,极度低温的寒冷冻得他左眼发痛,他用了那只生着冻疮的手使劲揉着模糊不清的眼睛。
队伍里的女孩子见他这样,知道他的眼疾不是闹着玩的,又想起上一回李吉安到极点附近调研的时候被大风刮伤了眼睛,回来之后再基地里修养了快一个月才见好,于心不忍:“组长,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这眼睛真受不了。”
李吉安一听她这话就开始了:“没事没事,歇着会儿就好了,总不能一直因为眼睛痛就一直不工作啊。”
他想起那几天一直被监禁在基站的日子,又补充道:“你们也别想着把我绑回去,下次我就和总部告状。”
那女孩见他态度这么坚决,知道劝下去也没用,反而还要被她骂上一顿,只好闭了嘴巴,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和同伴商量什么样的绳子捆得住他。
好在第三天的时候,先前派出的队员带着隔壁基站站长并几个研究员一同回来了,李吉安好一阵温暖,几年的时间嘴皮子利落不少,哄着隔壁站长爽快答应下来。
站长问他测算的地点在哪里,他亲自架着不太稳健的车技引着众人到了之前的那个管子旁边。
“这里,上一次的报告就是在这附近取的,这次我翻了其它基站的论文并数据算了大概也是在这个位置。”李吉安指着道。
站长想起什么,问:“你们和总部报备过了吗?”
李吉安点头应答。
站长脸上表情垮下来:“那他们没和你说过这块地底下土层很厚吗?”
李吉安道:“当然说了,不然为什么我还会去找你们?”
站长言语后悔:“我就不该答应你的,我们的设备没多好,打不出那么深的洞。”
李吉安小声辩解:“也不是不行,就是花的时间有点久……”
“你也知道,而且……”
一声巨响回荡在南极上空,又被呼啸的风声盖过去。
众人向着巨响发出的地方看去,之间天空中漫起尘雾,脚下的
众人向着巨响发出的地方看去,之间天空中漫起尘雾,脚下的雪地颤抖着从地底发出声声咆哮,雪浪如同金乌羽翼般扑天卷地而来。
“雪崩。快跑!”李吉安来不及反应,拽着身边的人迅速上了雪地车。
琼斯惊恐转头看去,滔天白布向她笼罩而来,被李吉安拽起跳上车:“他们没和你说这个地方常有雪崩吗?”
李吉安没心思回答她,厚重的雪层近在咫尺间,他调转方向盘驱动轮胎朝垂直于雪潮的山上猛踩油门。冰天雪地之中,小车上演速度与激情。
翻滚的白雪四散纷飞,速度媲美流星箭矢,化作吃人的虎狼与众人的距离越来越小,雪地越野车像是于沙尘间的一只螃蟹,被海浪无情拍下。
众人被雪原吞没,掩埋地底。
半日后,雪原恢复一片宁静,安详的表面上没有一丝不整。
作者闲话:
到南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