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不被认可的热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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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周肆骁初中时常来的地方,那时候,父亲周建明坚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尤其看不起他不务正业学画画,认为那是考不上大学的差生才搞的玩意儿,逼着他放弃画笔。
    而这里,这家小小的文具店,曾是他秘密的避风港和艺术启蒙地。
    店老板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据说年轻时一心想考美院却屡屡落榜,最后开了这家小店,阁楼上藏着他一箱子未完成的画稿和梦想。
    周肆骁总是偷偷在放学后溜过来,用省下的零花钱买最便宜的画纸和铅笔,然后躲在老板的小阁楼上,对着石膏像和静物涂涂画画。
    老板也从不赶他,偶尔还会指点一二,两人在那间堆满杂物,弥漫着纸张和墨水味道的小小阁楼里,分享着那份不被认可的热爱,互相打气。
    上了高中后,学业更紧,加上叛逆期和父亲关系更加紧张,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几乎不再踏足。
    鬼使神差地,周肆骁推开了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店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收银台后面坐着的不再是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笑眯眯的老板,而是一位面容和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到周肆骁,先是惊讶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认出了他,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无比温暖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哎呀!是小周吧?好久没见你了,长这么高啦。”
    周肆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阿姨好。”
    阿姨热情地招呼他,上下打量着他:“快进来快进来,真是好久没来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寒暄了几句,周肆骁忍不住抬头看向通往阁楼的那道狭窄楼梯,眼神里带着怀念:“阿姨,我能上去看看吗?”
    “当然能,去吧去吧,上面东西都没动,老样子。”阿姨笑着摆摆手。
    周肆骁熟门熟路地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小阁楼依旧拥挤,堆满了各种画材和纸张,空气里是他熟悉的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他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个旧木箱,里面放着他当年留下的不少涂鸦和练习稿,竟然都被仔细地收纳着,上面连灰尘都不多。
    他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又有些酸涩。
    下了楼,周肆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阿姨,老板呢?今天没看店?”
    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和难过:“他啊,走了,几个月前的事,突发的心梗,没救回来。”
    周肆骁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击中,走了?那个和蔼的小老板已经不在了?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难过瞬间淹没了他,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好像连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他沉浸在自己的烦恼和叛逆里,却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避风港,早已悄然经历了生离死别。
    他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了良久,周肆骁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阿姨,节哀。”
    阿姨擦了擦眼角,努力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你能来看看,他知道了肯定高兴。”
    周肆骁没有再说什么,他默默地帮阿姨整理了一下柜台上的文具,临走时,他趁阿姨转身去整理货架的功夫,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包括早上刚给陈知南转完账后仅剩的那些,以及一些零钱,全部压在了柜台上的一个笔记本下面。
    然后,他像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这家承载着他一段隐秘青春和遗憾的文具店。
    阳光依旧明媚,但他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生老病死,遗憾错过,这些沉重的东西,和他那兵荒马乱的,刚刚萌芽的感情搅和在一起,让他十七岁的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真实而复杂的重量。
    ————
    这天放学后,祁无忧叫住了正准备溜去八班后门的周肆骁,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周同学,帮个忙,把这个交给陈知南,她昨天问我要的复习资料。”
    周肆骁正愁没借口去找陈知南,立刻拍着胸脯接下了这个重任:“包在我身上!”
    他兴冲冲地跑到八班后门,探头一看,陈知南的座位空着,书包也不在。
    周肆骁拉住一个正要走的八班同学问:“欸,陈知南她人呢?”
    “陈知南?她今天值日结束得早,好像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周肆骁想了想,反正祁无忧只说交给陈知南,又没说必须在学校,他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直接给她送家去。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陈知南家那个老旧的小区,敲响了那扇绿色的铁门。
    开门的是陈妈妈,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看到周肆骁,她脸上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是小周啊,快进来快进来,找南南?她出去买醋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着等会儿。”
    周肆骁换了拖鞋走进屋,客厅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温馨又安宁,陈爸爸不在家,似乎还没下班。
    陈妈妈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在陈知南的小书桌前坐一会儿。
    周肆骁有些拘谨地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简单却整洁的小空间。
    书桌上书本堆放整齐,旁边放着那个她宝贝的针线盒,他的目光往下扫,忽然注意到书桌下面放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子,没有盖盖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信封?
    那些信封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堆在那里,像是主人随时会翻看,又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杂物。
    陈妈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疼爱:“哦,那个啊,是南南以前写的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喜欢写,写了好多呢,但写了也不寄出去,就自己收着,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我和她爸也不好意思看孩子的隐私。”
    写信?还不寄出去?周肆骁心里微微一动,生出几分好奇,他对着陈妈妈笑了笑,装作随意地问道:“这么多信啊?她都写些什么?”
    陈妈妈摇摇头:“谁知道呢,那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可能写出来会舒服点吧。”她说完,又转身回厨房忙活了。
    周肆骁的心跳莫名加速了几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箱信上,像被磁石吸引,写给谁的?为什么又不寄?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会不会有写给我的?
    他左右看了看,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陈妈妈暂时不会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伸出手,从那一堆信封里,随手抽出了离他最近的一封。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任何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微微泛黄,他下意识地将信封翻到背面,看向寄信人落款的位置,那里,清晰地写着两个字:苏晴。
    周肆骁脸上的好奇和隐约的期待瞬间冻结了,苏晴?怎么会是苏晴?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甘的情绪驱使着他,撕开了那封信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是陈知南熟悉又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整一页,开头的称呼,果然是苏晴。
    他快速地扫过那些文字,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气愤,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失望,以及一种最终决定放下的释然。
    周肆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信邪似的,又飞快地从箱子里抽出好几封信,胡乱地打开。
    每一封,每一封的开头都是苏晴,日期跨度很长,最近的一封,停留在大约一个月前。
    里面的内容各不相同,有的记录琐事,有的分享情绪,有的像是在争论什么,但无一例外,都是写给苏晴的。
    那么多年,那么多封信,那么多沉重,无人知晓的倾诉对象竟然全是苏晴。
    所以,她那些无人可说的心事,她那些需要靠书写来排解的情绪,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始终都还是围绕着那个曾经伤害过她,也让她无法彻底释怀的苏晴?
    那自己呢?自己这些天的上蹿下跳,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又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插曲?一个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工具人?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周肆骁,他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他眼神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探究的欲望,近乎粗暴地将那些被翻乱的信件塞回箱子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站起身,将祁无忧拜托他送的那个文件袋重重地放在陈知南的书桌上,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刚拉开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陈知南正拎着一瓶醋站在门口,看到他,有些惊讶:“周肆骁?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看他难看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要走了?不坐会儿?”
    周肆骁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他只是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侧身从她旁边挤了过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下了楼。
    陈知南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疑惑地蹙起了眉。
    她关上门,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书桌上那个突兀的文件袋,以及书桌下那个被拆开的信封。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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