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风寒意刺骨，呵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陈知南拎着那堆沉甸甸的点心盒子，站在蛋糕店门外，看着玻璃窗内周肆骁高高兴兴地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把蛋挞仔细打包好，这才脱下围裙，雀跃地推门出来。
    “搞定，下班！”
    周肆骁脸上洋溢着劳动后的满足和得到意外之财的喜悦，完全忘了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要绝交。
    他看到等在门口的陈知南，笑容更灿烂了些，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大部分点心盒子：“这么重，我来拿。”
    两人并肩走在被路灯染成昏黄色的街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错，周肆骁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蛋糕店遇到的趣事和奇葩客人，陈知南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走到陈知南家所在的旧小区门口，周肆骁以为她要回家了，正准备道别，却见陈知南脚步没停，径直绕过了单元门，朝着小区深处另一栋楼走去。
    “欸？你不回家？”周肆骁疑惑地跟上。
    陈知南没回头，只是淡淡应了声：“嗯，先去个地方。”
    周肆骁心里嘀咕，但还是老实地跟着，两人来到一楼一个挂着暖心小饭桌牌子的住户门前，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似乎很安静。
    陈知南推门进去，周肆骁也好奇地跟了进去。
    屋内布置得干净温馨，像是家庭式的托管班，但此时已经没什么孩子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坐在靠墙的桌子旁，安安静静地玩着几个彩色的塑料块。
    听到开门声，江述的小脑袋转向门口，鼻子微微动了动。
    周肆骁更加好奇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话还没问出来，后厨的门帘被掀开，宋妄言围着一条素色的围裙，手里拿着块抹布走了出来。
    他看到陈知南和周肆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地说：“来了？先坐吧，我马上收拾好。”
    周肆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刚刚因为蛋糕和陪伴而雀跃起来的心情，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漏光了气，直直地跌了回去。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啊！
    陈知南似乎没察觉到周肆骁瞬间低落的情绪，很自然地把手里剩下的点心盒子放在一张空桌上。
    这时，江述似乎准确地捕捉到了蛋糕的香甜气味，他放下手里的玩具，摸索着站起身，循着味道，小步却准确地走到了周肆骁面前，仰起小脸，望着他。
    周肆骁低头看着这个小家伙，心里那点因为宋妄言而生的不爽暂时被压了下去，他蹲下身，摸了摸江述软乎乎的脸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鼻子这么灵？闻到蛋糕香了？”
    他拆开一个装蛋挞的盒子，拿出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蛋挞，小心地递到江述手里：“喏，吃吧，甜的。”
    江述小手捧着蛋挞，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嘴角沾上了蛋挞液，显得乖巧又满足。
    这时，宋妄言收拾好后厨，走了过来，他看到江述在吃蛋挞，微微蹙了下眉，走上前，伸出食指，在江述额头上弹了一个小小的脑瓜崩：“晚上少吃点甜食，对牙齿不好。”
    小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江述小口小口吃着蛋挞的细微声响，以及周肆骁心里那咕嘟咕嘟冒泡的酸涩。
    他看着宋妄言和陈知南两人交谈甚欢，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背景板，浑身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和莫名的低落，他悻悻地掏出手机，拇指习惯性地划开屏幕，眼睛顿时一亮，他追更了好久的那部热血冒险漫画《灵域狂刃》，居然更新了！
    这简直是沙漠中的甘泉，他立刻忘乎所以地点了进去，沉浸到主角团打怪升级，兄弟并肩的热血剧情里。
    正当他看到主角为救兄弟毅然爆种的关键时刻，一只手指忽然点了点他的手机屏幕。
    周肆骁不满地抬起头，对上陈知南略带探究的目光，她微微挑眉，视线落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那上面正是《灵域狂刃》最新一话的精彩打斗画面。
    “你喜欢看这个作者的漫画？”
    周肆骁带着点找到同好的小兴奋：“对啊，追更好久了，画风炸裂，剧情超燃，怎么，难不成你也看？”
    “你看的时候知不知道这部漫画，在原作小说里，具体是什么分类标签？”
    “分类标签？”周肆骁被问得莫名其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还能是什么分类？热血，冒险，兄弟情啊，这不明摆着的吗？男主和他兄弟之间的羁绊多感人。”
    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有点小自豪，觉得自己精准把握了作品内核。
    陈知南轻轻笑了声：“对，你慢慢看吧，这么晚了我得回家了。”
    周肆骁被陈知南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含糊的回答搅得心神不宁，他一整个周末都心不在焉的。
    那部他追了许久，被奉为兄弟情圣经的《灵域狂刃》，第一次在他心里产生了动摇。
    他终于按捺不住，课间时，蹭到了班里那个以博览群书著称的小女生旁边，那女孩正抱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小说看得入迷。
    周肆骁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难得有些扭捏地开口：那个“，问你个事儿呗？”
    女生从书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就是那个······《灵域狂刃》你之前推荐我看的那个，你看过它的原著小说吗？”
    女生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她上下打量了周肆骁一番“你真去看了啊？”
    周肆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问道：“我就问问！就是它的分类到底是什么？”
    女生凑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了，却带着一种分享惊天大八卦的激动：“纯爱啊，这你都不知道？你真的一点没看出来？BL，男男恋爱，作者可是圈内大神”
    后面的话，周肆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纯爱？BL？男男恋爱？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惊天霹雳，精准地劈在他的天灵盖上，炸得他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他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又迅速涨红，循环往复，精彩纷呈。
    世界观的崩塌来得如此猛烈而突然，周肆骁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只剩下那几个惊世骇俗的词语在颅内疯狂循环播放。
    浑浑噩噩地熬到生物课，老师应景的正好讲到了人类性行为与性心理的章节，幻灯片上清晰地列出了同性恋的细分分类：
    男同性恋，女同性恋，真性同性恋，兼性同性恋，假性同性恋，精神同性恋，实质同性恋，主动同性恋，被动同性恋。
    周肆骁沉默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一整节课，他都保持着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下课铃响，他几乎是飘着走出教室的。
    而从这天起，陈知南敏锐地察觉到，周肆骁又不对劲了。
    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但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诡异。
    他不再只是偷偷摸摸地看，而是经常用一种近乎惊悚的，带着巨大震撼和探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比如，陈知南在喝水，一抬眼，就能撞见周肆骁隔着大半个教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比如，陈知南和后排男生讨论问题，周肆骁的目光就会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眉头紧锁，表情严肃。
    最让陈知南毛骨悚然的是一次体育课，她打完球，撩起衣摆擦了下脸上的汗，露出一小截腰腹。
    结果一放下衣服，就对上周肆骁近乎惊骇的目光，脸瞬间红得滴血，然后同手同脚地、同手同脚地······转身逃跑了。
    ？？？
    周肆骁诡异的样子，实在让陈知南忍无可忍，她不喜欢这种悬而未决的沉闷气氛，既然这家伙有话憋着不说，那她就只能用点非常手段，逼他开口。
    于是，陈知南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午第二节数学课，周肆骁因为昨晚胡思乱想没睡好，正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教室后门为了通风开着一条缝，初冬的冷风嗖嗖地往里钻，吹得他后颈发凉。
    他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把门带上。
    然而，就在他半眯着眼转过头望向后门的瞬间，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正直勾勾地从门缝里探出来，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我靠！！！”
    周肆骁的心脏猛地一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差点翻过去，手肘哐当一声撞在课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周肆骁！你干什么！”数学老师不满地呵斥。
    周肆骁惊魂未定，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后门：“不是我！门外有人！”
    同学们纷纷好奇地往后门看，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阵冷风吹过。
    老师显然不信：“胡说八道什么！认真听课！”
    ——第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