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骁如愿看到了她红着脸瞪人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一点也不在意她的驱赶，反而自来熟地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那不行，老师交代了，得确保病号收到作业，还得传达一下课堂重点呢！”
    他瞎编得一本正经。
    陈知南的母亲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周肆骁，笑着嗔了陈知南一眼：“南南，怎么跟同学说话呢！”
    她又对周肆骁说：“周同学，别介意，她一生病脾气就不好，谢谢你啊，还特意跑一趟。”
    “没事没事，阿姨，不麻烦！”周肆骁连忙接过水杯。
    陈妈妈又关切地问了周肆骁几句学习上的事，态度温和自然，让周肆骁那点拘谨很快就消失了，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忍不住打量这个小小的家。
    他看到了窗台上晾晒的草药，看到了墙上贴着的泛黄的，陈知南小时候得的奖状，看到了厨房灶台上温着的砂锅，里面飘出粥的香气。
    一切都显得那么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但却充满了一种周肆骁在自己那个冰冷宽敞的家里从未感受过的生活气息和温馨感。
    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压抑，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平静的温暖。
    陈知南似乎懒得理他，重新低下头，却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了织了一半的蓝色马甲和毛线针，正是答应送给周肆骁的那件。
    她手指穿梭，又开始安静地织起来，偶尔因为鼻塞而轻轻吸一下鼻子。
    周肆骁看着她专注织毛衣的侧影，看着她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安静下来，不再闹她。
    过了一会儿，陈妈妈去厨房看火，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织针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周肆骁看着陈知南熟练的动作，忽然轻声问：“手艺真好，是以前就学会的吗？”
    陈知南动作没停，眼睫低垂着，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嗯，我妈她以前家里是开裁缝铺的，她手巧，什么都愿意学，也学得快。”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在讲述一个很远的故事。
    “后来呢？”周肆骁忍不住问。
    “后来铺子没了，家里出了些事，欠了债，东西都抵出去了，她就只能接点零散的活计，在家里做，再后来，眼睛也不太好了，太精细的活做久了会累，就织织毛衣，或者帮人简单改改衣服。”
    周肆骁安静地听着，心里那股酸软的感觉更重了，他忽然明白，陈知南那手漂亮的缝补技术是从哪里来的，也明白她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尖锐是因何而起。
    “不过她心态好，”陈知南忽然抬起头，看了周肆骁一眼，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总觉得日子还能过，手艺没丢，就能挣口饭吃，织毛衣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周肆骁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看着她手下那件渐渐成型的蓝色马甲，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夕阳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陈知南和她手中的毛线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中药的微苦和米粥的清香。
    周肆骁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听着，这一刻，他仿佛触摸到了陈知南坚硬外壳下，最真实，最柔软的那部分世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家家户户的窗口陆续亮起温暖的灯火，炒菜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隐约的电视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喧嚣又真实的烟火气。
    周肆骁正犹豫着是该告辞还是再赖一会儿时，陈妈妈已经从厨房端出了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客厅。
    “肆骁啊，别走了，就在这儿吃晚饭！阿姨今天菜做得多。”
    陈妈妈热情地招呼着：“粗茶淡饭，你别嫌弃就好。”
    “阿姨，这太打扰了，”周肆骁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桌上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和绿油油的炒青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打扰什么呀！你大老远给南南送作业，阿姨谢你还来不及呢！”陈妈妈笑着摆摆手。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南南，去叫你爸出来吃饭。”
    陈知南放下织了一半的马甲，起身走向里屋。
    周肆骁这才注意到，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清瘦，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但熨烫得十分平整，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和陈知南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略显疲惫，却十分温和。
    “爸，吃饭了。”
    “叔叔好。”
    周肆骁连忙站起来，有些紧张地问好，这位应该就是陈知南的爸爸了，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在这样清贫的环境里，男主人可能会是更沧桑或者愁苦的样子，但陈爸爸看起来更像是一位不得志的学者。
    陈爸爸扶了扶眼镜，对周肆骁温和地笑了笑：“你好，你是南南的同学吧？快请坐，别客气。”
    这时，墙角柜子上那台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旧收音机里，正好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音质不算好，带着点杂音，却给这个小小的家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怀旧氛围。
    四人围坐在小方桌旁开始吃饭，饭菜很简单，但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陈妈妈不停地给周肆骁夹菜，热情得让他招架不住。
    陈爸爸话不多，但会温和地问问周肆骁学习累不累，喜欢什么运动，气氛融洽得让周肆骁几乎忘了之前的拘谨。
    他偷偷观察着这一家人，陈妈妈爽利热情，忙忙碌碌；陈爸爸安静温和，偶尔和妻子女儿说几句话，眼神里带着包容和淡淡的笑意；陈知南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周身那种尖锐的刺似乎都收敛了起来，变得安静而放松。
    没有他想象中贫寒家庭的愁云惨雾，也没有他自己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隔阂，这里有的，只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在这种狭小空间里氤氲开的实实在在的温情。
    周肆骁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吃完饭，周肆骁抢着要帮忙洗碗，被陈妈妈笑着推开了：“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让南南洗！”
    陈知南倒是没说什么，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周肆骁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陈爸爸给他泡了杯淡淡的绿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一般都是陈爸爸问，周肆骁答。
    天色彻底黑透了，周肆骁看着时间不早，终于起身告辞。
    陈妈妈连忙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对陈知南说：“南南，去送送肆骁！这外面路黑，小区里灯也不亮堂。”
    陈知南刚好洗完碗，闻言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套上，对周肆骁说了句：“走吧。”
    周肆骁跟陈爸爸和陈妈妈道别，跟着陈知南走出了那间温暖的小屋。
    屋外夜风微凉，老小区果然如陈妈妈所说，路灯昏暗，有的路段甚至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居民楼里透出的灯光勉强视物。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狗吠。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先说话，和周肆骁家那种灯火通明，规划整齐的小区完全不同，这里有一种市井的烟火气。
    周肆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家挺好的。”
    陈知南走在前面半步的距离，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哪里好？破破烂烂的。”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感觉，很暖和，你爸妈人也很好。”
    “嗯，他们是不错。”
    又走了一段，周肆骁忍不住又问：“你爸看起来像是文化人？”
    “以前是中学老师。”
    陈知南的声音融在夜风里，有些飘忽：“后来身体不太好，学校那边也不太顺利，就病退在家了，偶尔帮人看看稿子，写点东西。”
    周肆骁恍然大悟，难怪陈爸爸身上有那种气质。
    “那台收音机···”周肆骁想起吃饭时的戏曲声。
    “我爸的宝贝。”
    陈知南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坏了修，修了坏，就是舍不得扔，说听着踏实。”
    周肆骁也笑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又了解了陈知南一点，了解了她为什么能那么冷静，又为什么在某些地方有着异样的执着，她的根系，深扎在这片看似贫瘠却充满韧性和温情的土壤里。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光线亮了一些，周肆骁停下脚步，转身对陈知南说：“行了，就送到这儿吧，外面冷，你病还没好利索，赶紧回去。”
    陈知南也没坚持，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周肆骁心里有点小雀跃，挥了挥手，“走了！明天学校见，哦对了，记着多喝热水！”
    陈知南笑了笑，也挥了挥手。
    夜晚的老小区重归宁静，只有风声轻轻吹过。
    ——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