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话本与惊马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将侯府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姜稚衣趴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指尖捻着张泛潮的宣纸，正看得入神。
    “郡主，该用晚膳了。”侍女青禾端着食盒进来，见她半天没动，忍不住凑过去瞧——宣纸上是话本的残页，墨迹被雨水洇得发蓝，正写到“少年将军夜探郡主闺房，执手低语，烛影摇红”。
    “嘘。”姜稚衣按住她的手，眼尾扫过那行字，脸颊悄悄泛起红，“这作者倒敢写，竟把我和那姓元的凑在一起。”
    她说的“姓元的”，是刚从边关回来的镇北将军元策。三年前他离京时还是个半大少年，如今听说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昨日在宫宴上露了面，金盔银甲，眉眼冷得像淬了冰，与她记忆里那个总爱揪她辫子的混小子判若两人。
    更让她气闷的是，不知哪个好事者编了本《京华风月录》，竟把她这永盈郡主和元策写成了暗通款曲的痴男怨女。方才她在后花园假山后避雨，恰好捡到这几页残篇，越看越觉得荒唐，偏又忍不住翻到了最后。
    “这元将军也是，刚回来就惹事。”青禾撇撇嘴，“昨儿宫宴上，他瞅都没瞅您一眼，倒对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温和些，依我看，这话本就是瞎编的。”
    姜稚衣“哼”了一声，把话本往榻上一扔。她与元策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幼时在皇家学堂，他抢过她的点心，撕过她的画稿，还在她新买的石榴裙上踩过泥印。如今他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她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还像从前那般讨厌。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惊惶的呼喊：“快让开！马惊了——”
    姜稚衣猛地坐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窗棂“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黑影裹挟着雨气闯了进来。她下意识缩到榻角，看清来人才惊得瞪圆了眼——
    是元策。
    他显然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玄色劲装沾着泥污，左臂渗出血迹，脸上还带着些狼狈。但那双眼睛依旧冷得惊人，扫过她时，像结了层薄冰。
    “对不住，郡主。”他声音有些哑，大概是呛了雨，“马受惊，多有冒犯。”
    姜稚衣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匹焦躁的黑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在雕花窗台上，溅了她一裙摆的水珠。
    “你……”她刚想发作，目光却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块玉佩，青白色，雕着只振翅的鹰，与话本里“将军赠郡主定情玉佩”的描述分毫不差。
    心头猛地一跳，她竟忘了要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元策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瞥了眼玉佩，眉头微蹙，没等她开口，已转身抓住马缰，沉声道：“叨扰了。”
    黑马被他制住，乖乖跟着往外走。姜稚衣趴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张话本残页。
    雨还在下，打在梨花上簌簌作响。她忽然想起话本里的句子——“初见时惊鸿一瞥，再见时，已是心湖难平”。
    “荒唐。”她红着脸把残页塞进枕下，可不知怎的，方才元策那双冰冷却清亮的眼睛，总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滴进心湖的雨，漾开了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