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止戈之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0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残阳如血,斜照在崎岖的山道上。陈远拄着一截断枪,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队伍最前。身后是稀稀拉拉的队伍,不足两百人,个个带伤,步履蹒跚。他们相互搀扶着,在蜿蜒的山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色足迹。
五天前,他们还有五百余人。五天浴血阻击,三百多条性命永远留在了那片狭窄的山谷,换来的仅仅是主力部队安全撤离的三个时辰。
“还有多远?”身后传来沙哑的问询。
陈远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赵五,一个左臂被齐肩削去的老兵。
“看见那座双峰山了吗?”陈远抬手指向远方,“翻过去,就是汉中地界了。”
队伍中传来几声压抑的欢呼,很快又沉寂下去。活下来的人都知道,回到汉中不等于安全。他们是戴罪之身,是差点被军法处置的叛逃者,如今虽然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阻击任务,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谁也说不准。
“将军,您的伤...”年轻的小卒李五郎赶上几步,看着陈远腰间又被血浸透的绷带,担忧地说。
陈远摆摆手:“死不了。”
他确实死不了,尽管全身上下大小伤口十余处,最严重的是腰间那道尺长的刀伤,差点将他拦腰斩断。但在那种近乎疯狂的战场上,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想起那五天的血战,就连陈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过是运用了一些现代军事理念——利用地形设置多重防线,轮换作战保持士兵体力,集中有限弓弩进行精准打击,夜间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敌军...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军事爱好者眼中司空见惯的战术,在这个时代却产生了惊人效果。
张郃的精锐部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打法。他们习惯了两军对垒、正面冲杀,而不是这种层层削弱、无所不用其极的消耗战。魏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明明对手人数远少于自己,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停!”陈远突然举起右手,队伍应声而止。
前方山谷出口处,隐约可见一队人马。随着距离拉近,蜀汉的旗帜逐渐清晰。
“是我们的队伍!”有人惊喜地叫道。
陈远眯起眼睛,心中却无半点喜悦。来的不是迎接的队伍,而是戒备的阵型——大约五百步兵列阵在前,弓弩手隐于两翼,完全是临敌态势。
“全军止步!”对方阵中一员将领策马而出,“来者通名!”
陈远深吸一口气,推开搀扶他的士兵,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前军督尉陈远,率阻击部队归建!”
阵中一阵骚动,许多士兵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妖术将军”是何模样。他们早已听说,有一支罪兵部队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阻滞了张郃大军,为主力撤退赢得了时间。
那将领打量陈远片刻,语气稍缓:“诸葛丞相有令,请陈将军及所部前往城西大营暂驻,等候召见。”
不是入城,而是城外扎营。陈远心中明了,这是仍然不信任他们。
“遵命。”陈远面无表情地应道。
当陈远带领残兵跟随那将领来到指定营地时,发现这里已经被重重兵力围住,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
“将军,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敌人啊!”赵五愤愤不平地说。
陈远摇摇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让伤员尽快接受医治,大家好好休息。”
话虽如此,陈远自己却无法安眠。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坐在营帐外,望着汉中城的方向沉思。这一战,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也进一步坐实了“善用妖术”的名声。在这个迷信的时代,这种名声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人敬畏,也能让人恐惧。
而他与诸葛亮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
汉中丞相府内,灯火通明。诸葛亮面色凝重地听着各部汇报战损情况。
当听到陈远部队以不足五百人阻滞张郃五千精锐五天,歼敌逾千时,他手中的羽扇微微一顿。
“详细战报可曾核实?”诸葛亮问。
参军蒋琬躬身回答:“已多方核实。陈远所部利用山谷地形,设三重防线,日夜不停骚扰敌军。他们用绊马索、陷坑削弱魏军骑兵,以精准弩箭专射将领,夜间还派出小股部队偷袭营地。据说...”蒋琬犹豫了一下,“据说他们还用了毒烟和某种会爆炸的火器。”
帐中一阵窃窃私语。王平皱眉道:“这等战法,闻所未闻。”
“确实非正兵之道。”马岱接口,“但有效果是真。张郃部被拖延整整五天,为我军重整防线争取了时间。”
诸葛亮闭目沉思片刻,忽然问:“陈远所部现余多少人?”
“带回伤员,共计一百九十七人。”蒋琬回答,“几乎是人人带伤,陈远本人身负十余处创伤,最严重的一处腰间刀伤,险些丧命。”
诸葛亮睁开眼,目光如电:“传令,派最好的医官前去诊治,所需药物不必吝啬。”
“丞相,这些人毕竟是戴罪之身,如此优待是否...”有人提出异议。
诸葛亮轻轻摇动羽扇:“他们以性命阻敌,保全我军主力,功不可没。若让功臣寒心,将来谁还肯效死?”
众人不再多言。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丞相对陈远的态度十分复杂——既要用其才,又不得不防其“邪”。
第二天清晨,陈远被传召入城。
汉中街道上,百姓和士兵纷纷侧目。经过几天发酵,陈远部队的事迹已经传遍全城,衍生出各种版本。有人说他能呼风唤雨,引天雷击敌;有人说他善用妖法,能让魏军自相残杀;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见过陈远部队使用的“神火”,沾之即燃,水泼不灭。
在这些传言中,陈远已经被神魔化。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好奇、敬畏,但更多的是恐惧。
丞相府前,守卫的士兵明显增加了许多。陈远心中冷笑,诸葛亮果然还是忌惮他。
进入大堂,诸葛亮并未像往常那样坐在主位,而是站在堂中相迎。这看似礼遇的举动,陈远却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站立相见,意味着随时可以结束会面,不必遵循主客之礼。
“陈将军辛苦。”诸葛亮语气平和,“伤势可有好转?”
陈远拱手:“劳丞相挂心,已无大碍。”
“将军以少胜多,阻滞张郃精锐,为我军立下大功。我已上表陛下,为将军及部下请功。”
“此乃末将本分,不敢言功。”
两人客套寒暄,话中有话,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突然,诸葛亮话锋一转:“听闻将军此次用了些...特殊战法?据说能引火爆炸,威力惊人?”
来了。陈远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些火药配方,加以改良而已。若丞相有兴趣,末将愿将制作之法献上。”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将军愿献此秘术?”
“为兴复汉室,末将无所保留。”陈远说得慷慨激昂,心中却明白,即使交出火药配方,没有现代化学知识,这个时代的人也很难复制出同等威力的产品。
诸葛亮凝视陈远良久,忽然道:“将军可知,如今军中皆传将军善用妖术?”
陈远抬头直视诸葛亮:“丞相相信吗?”
四目相对,堂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良久,诸葛亮忽然微微一笑:“我信的是将军以二百残兵阻张郃大军五日的事实。至于用什么方法,重要吗?”
陈远心中凛然。诸葛亮这话看似开明,实则警告——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要能为我所用就行。
“丞相明鉴。”陈远垂下眼帘。
诸葛亮转身走向案几,取出一卷文书:“陛下已有旨意,念将军戴罪立功,功过相抵,擢升为翊军副尉,领偏将军衔。所部幸存将士,免除前罪,各有封赏。”
陈远跪下接旨:“谢陛下恩典,谢丞相栽培。”
表面感恩戴德,陈远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翊军副尉听起来是中级军职,实则是个虚衔,无实际兵权。诸葛亮既用爵禄安抚了他和部下,又不敢予其实权,防范之心显而易见。
“三日后,我将在城楼举行犒军仪式,届时将军及所部当众受赏,以鼓舞全军士气。”诸葛亮补充道。
陈远心中一动。公开受赏?这是要做给全军看,表示丞相不计前嫌,赏罚分明。同时,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陈远牢牢绑在蜀汉战车上。
“末将领命。”陈远低头应道。
走出丞相府,阳光刺眼。陈远眯起眼睛,看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赢得了暂时的安全,但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诸葛亮的猜忌不会消失,只会随着他展现的能力而加深。在这个乱世中,他必须时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回到城西大营,部下们立即围了上来。
“将军,丞相怎么说?”
陈远看着一张张期待而又不安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丞相嘉奖我等功绩,三日后城楼受赏,所有人免除前罪,各有封赏。”
营中顿时爆发出欢呼声。这些历经生死考验的汉子,有的相拥而泣,有的跪地感谢上苍。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重新被接纳,不再是人人唾弃的罪兵。
只有赵五等几个老兵看出陈远笑容背后的凝重。
夜深时分,赵五悄悄来到陈远帐中:“将军,丞相真的相信我们了吗?”
陈远望着帐外巡逻的士兵身影,轻声道:“他相信我们的能力,但不相信我们的忠诚。”
“那日后...”
“日后更须谨言慎行。”陈远打断他,“记住,我们不再是戴罪之身,但比戴罪时更需小心。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五沉重地点点头。
第三天清晨,汉中城楼前广场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全军各级将领齐聚于此,观看这场特殊的犒军仪式。
当陈远带领一百九十七名伤痕累累的士兵列队入场时,全场鸦雀无声。这些士兵虽然军容不整,甚至需要互相搀扶才能站立,但每个人眼中都有一种历经血火淬炼的坚毅。他们身上绷带渗出的血迹,比任何勋章都更能证明他们的勇武。
诸葛亮站在城楼上,俯视全场。他今日特意穿戴朝服,显得庄重威严。
“宣旨!”随着一声高喝,全场将士跪地听旨。
诏书中高度赞扬了陈远及所部的英勇,宣布了封赏决定。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兵上前受赏,场面庄重而感人。
当念到陈远名字时,全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陈远稳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在!”
诸葛亮亲自下城楼,将翊军副尉的印信交到陈远手中:“望将军再接再厉,为兴复汉室再立新功。”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陈远高声回答。
城上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大汉万岁”的欢呼声。这一刻,似乎所有隔阂与猜忌都消融在了热烈的气氛中。
但就在诸葛亮俯身扶起陈远的瞬间,陈远听到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将军可知”止戈为武”的真义?”
陈远心中一震,抬头正对上诸葛亮深邃的目光。
“末将愚钝,请丞相明示。”
诸葛亮声音压得更低:“戈不止于手,而止于心。望将军谨记。”
言毕,丞相已转身面向全军,笑容满面地挥手致意。
陈远站在原地,手中印信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诸葛亮的警告再明白不过——武力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控武力的心。他暗示陈远,自己时刻警惕着那颗掌控“妖术”的心。
仪式结束后,陈远带着部下返回营地。一路上,士兵们沉浸在喜悦中,只有陈远沉默不语。
回到营帐,他屏退左右,独自看着那枚翊军副尉的印信发呆。
“止戈为武...”他喃喃自语,嘴角忽然扯出一丝苦笑。
诸葛亮不愧是诸葛亮,就连警告都说得如此含蓄而深刻。他既用陈远,又防陈远;既赏其功,又忌其能。这种微妙的平衡,将长期存在于他们之间。
帐外传来欢庆的声音,部下们正在分享赏赐的美酒。陈远却毫无喜悦之情。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安全,但已经被牢牢绑在蜀汉的战车上,再无退路。
而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仅仅有能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和运气,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找到立足之地。
他推开帐门,走向欢庆的人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场生死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将军,来喝一杯!”赵五递过酒碗。
陈远接过,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烧到胃里,就像这个时代一样,辛辣而真实。
他看着天空中那轮明月,忽然想起千年后的世界。那些平静的生活已经遥不可及,如今他必须在这个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
“止戈为武...”他再次轻声自语,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那就看看,最终是谁能止谁的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