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在这条灼热、狭窄、随时可能被彻底埋葬的管道深处，只有谢凛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顾焰越来越沉的心跳作为刻度。
    顾焰几乎耗尽了所有急救手段。冷却液早已用完，清水和药品也所剩无几。
    他能做的，只有徒劳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冰冷得吓人的身体，一遍遍擦拭对方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手指颤抖地探向颈侧，确认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仍在跳动。
    谢凛一直深陷昏迷，眉头紧蹙，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梦魇里。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夹杂着“老师……”、“清除……”、“不对……”，每一次无意识的挣扎都牵动伤口，渗出更多鲜血。
    顾焰的心也跟着一次次被揪紧。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这该死的世界，更痛恨那个将谢凛变成这样的、隐藏在迷雾后的“系统”和“实验室”。那些呓语像刀子一样，在他心里勾勒出谢凛过往的冰山一角——冰冷，残酷，布满伤痕。
    “撑住……求你……”他声音干涩，一遍遍在谢凛耳边重复，像是最笨拙的咒语，试图将生的意志灌输给对方，“你说过的……要一起……砸了这鬼系统……”
    或许是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谢凛骨子里的坚韧远超想象，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涣散了很久，才逐渐聚焦在顾焰那张写满焦虑和疲惫、沾满血污的脸上。谢凛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想移动，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别动！”顾焰几乎是屏住呼吸，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将最后一点清水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谢凛的呼吸稍稍平复。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回顾焰脸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多久了？”
    “不知道。”顾焰哑声道，“感觉像他妈的一辈子。”
    谢凛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臂和黯淡的纹路上，眼神复杂，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
    “……”摇篮”的崩溃……干扰了主脑对这片区域的直接控制……”他断断续续地分析，声音微弱却依旧保持着条理，“……但能量风暴……也激活了更深层的防御机制……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怎么走？”顾焰立刻问，“你指路，我背你。”
    谢凛摇了摇头，视线投向管道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黑暗：“……主能源管道……就在下面……但入口……肯定被封锁了……”他顿了顿，看向顾焰，“……需要……”钥匙”……”
    “钥匙？”顾焰皱眉，“去哪找？”
    谢凛的目光移回顾焰手腕上那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赤红纹路：“……你……”
    顾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母亲”最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完美的”初火”柴薪”。他的力量，是激活或破坏某些系统的关键。
    “怎么做？”没有任何犹豫，顾焰直接问道。
    谢凛示意顾焰靠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涉及几个能量节点和频率调谐的复杂指令。
    顾焰听得眉头紧锁，这些指令极其精妙且危险，稍有差池，可能引火烧身。“你确定？”
    “……理论模型……成功率……71.4%……”谢凛闭上眼，声音越来越低，“……别无选择……”
    顾焰咬了咬牙：“妈的，干了！”
    他依照谢凛的指示，将谢凛小心地安置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则走到管道尽头一堵巨大的、布满能量回路的金属闸门前。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全力感应着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
    赤红纹路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燃烧，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内敛的频率共振着。
    顾焰回忆着谢凛所说的每一个细节，小心翼翼地将力量引导至双拳，感受着那扇闸门背后能量流动的轨迹。
    “就是现在！”谢凛微弱的声音传来。
    顾焰猛地睁开眼，双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向闸门上两个毫不起眼的能量节点！
    “轰——！”
    巨大的轰鸣声并非来自物理撞击，而是来自闸门内部能量的剧烈冲突！顾焰的力量如同一个精准的病毒代码，瞬间扰乱了闸门的防御系统，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过载！
    闸门剧烈震动，表面浮现出无数乱窜的电弧，最终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后面，是更加粗壮、能量澎湃无比的主能源管道！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成功了！”顾焰惊喜地回头。
    却看到谢凛不知何时再次昏迷过去，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顾焰的心猛地一沉。
    他冲回去，背起谢凛，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条刚刚开启的、充满危险却也代表着生路的通道！
    主能源管道内部如同巨兽的动脉，能量洪流奔腾咆哮，震耳欲聋。
    管壁滚烫，四周充斥着致命的辐射和能量乱流。顾焰背着谢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管壁上方狭窄的检修平台狂奔。
    他必须赶在系统修复闸门漏洞或者派出新的清道夫之前，找到出口！
    谢凛伏在他背上，昏迷中似乎也能感受到极致的危险，无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右臂，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那微弱的、冰冷的呼吸喷在顾焰的颈侧，却像是最灼热的鞭策。
    不知跑了多远，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不是熔岩的暗红，也不是辐射的荧绿，而是相对正常的、来自上层空间的冷白光！
    一个出口！
    顾焰精神一振，奋力向前冲去！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管道口的瞬间，整个主能源管道猛地一震！一股极其强大的、充满恶意的意志横扫而过！是主脑！它终于察觉并锁定了他们！
    【检测到异常变量！清除！】
    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脑海中炸响！
    管道前后，数个闸门开始迅速关闭！更可怕的是，管道壁本身开始扭曲收缩，无数能量尖刺从中凸出，试图将他们挤压、刺穿！
    “操！”顾焰瞳孔紧缩，前方出口正在快速缩小！
    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侧上方一处相对薄弱的管壁——那里似乎因为之前的能量风暴而出现了结构性损伤！
    没有时间思考！
    顾焰咆哮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腿，背着谢凛猛地向上跃起，赤红纹路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右拳如同陨石，狠狠砸向那处薄弱点！
    “给老子——开！！”
    轰隆！！！
    金属炸裂！顾焰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在主能源管道上砸开了一个破口！外面是复杂交错的备用管道区和冰冷的空气！
    他背着谢凛，从那破口中狼狈地滚落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身后，主能源管道的破口迅速被蠕动的纳米虫群和新的金属层覆盖、修复。
    暂时……安全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底层维护区，空气虽然浑浊，但辐射值低了很多。
    远处能听到隐约的炮火和机械运转声，似乎离核心战场并不远。
    顾焰瘫在地上，大口喘息，全身如同散架，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查看谢凛的状况。
    谢凛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顾焰小心地检查了他的伤口，简单重新包扎，将最后一点消炎药喂给他。
    做完这一切，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将谢凛小心地揽在怀里，用自己残存的体温温暖他。
    寂静笼罩下来。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顾焰低头，看着谢凛苍白安静的睡颜，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想起这一路上的生死相依，想起谢凛的冷静与失控，想起他的守护与秘密。
    冰与火。
    看似截然相反，却在最绝望的时刻，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和生机。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擦去谢凛脸颊上的一点污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笨蛋。”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心疼。
    就在这时，谢凛的腕部终端突然自动亮起，屏幕上闪过一连串急速滚动的、残缺的数据流。
    那是之前连接“摇篮”和主能源管道时，强行破解和捕获的信息碎片。
    数据流最后定格在一幅极其复杂、不断自我重构的暗银色结构模型上，旁边标注着一行不断闪烁的、并非本世界文字的系统内部编码：
    【协议7.0：”心胜于物”迭代失败……情感模块污染……启动”黑童话”覆写程序……坐标锁定……】
    紧接着，终端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被强行扭曲后的、诡异的机械颤音：
    【警告：异常数据流干扰……】
    【强制任务更新……】
    【目标副本传输准备……】
    【倒计时：00:10:00】
    【副本名称：永夜森林】
    顾焰的瞳孔骤然收缩。
    永夜森林？
    黑童话？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就看到谢凛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还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但在看到顾焰近在咫尺的脸、以及终端上那行闪烁的提示时，瞬间恢复了锐利和凝重。
    “……看来……”谢凛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摇篮”的崩溃……把我们也标记成了需要被”清理”的异常数据……”
    他的目光与顾焰的对上，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无奈。
    刚逃离一个炼狱，下一个似乎更加诡异莫测的考验，已然迫近。
    顾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沾血的白牙，笑容依旧桀骜，却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管他什么童话鬼话，一起砸了就是了。”
    他伸出手。
    谢凛看着那只布满伤痕却依旧滚烫有力的手，沉默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自己完好的右手，放了上去。
    冰与火再次交握。
    这一次，不再是规则的强制，而是源于意志的选择。
    【倒计时：00:00:01】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