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失重感裹挟着剧痛，如同钝刀反复剐蹭着神经。
    谢凛的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左肩胛处的伤口每一次与潮湿冰冷的井壁摩擦，都带来一阵几乎让他窒息的灼痛和撕裂感。
    他试图调整姿势，但受伤的左臂几乎失去知觉，冰蓝纹路黯淡碎裂处传来针扎似的细密痛楚，与旧日植入抑制器留下的疤痕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干扰着他的神经信号。
    精密计算的能力在疼痛和失控的下坠中变得支离破碎。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的腰腹！
    那手臂滚烫，带着熟悉的、蛮横的力量，甚至有些粗暴，将他猛地拉向一个坚实灼热的胸膛。
    “操！你他妈……”顾焰的怒吼在极速下坠中被风声撕扯得变形，充满了后怕和未消的惊怒。
    他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缓冲，将谢凛死死护在怀里，另一只手疯狂地抓向井壁，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
    指甲翻裂，指尖在粗糙锈蚀的金属和蠕动的纳米虫群上划出刺耳声响和火星，留下道道血痕。
    下坠的势头稍稍减缓，但依旧惊人。
    “右下方……七米……突出平台……”谢凛咬着牙，从剧痛和眩晕中挤出一丝清明，凭借最后的本能和对结构的模糊记忆报出坐标。
    声音破碎，带着压抑的痛楚。
    顾焰毫不迟疑，腰部猛地发力，带着谢凛硬生生在空中拧转方向，朝着那片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坠去！
    “砰！”
    沉重的撞击声。
    顾焰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力，两人重重砸在了一处狭窄的、似乎是检修平台的金属结构上。
    冲击力让平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几乎坍塌。
    顾焰呛出一大口血，眼前发黑，胸腔如同炸裂。
    但他箍着谢凛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他的存在。
    谢凛伏在他身上，剧烈地喘息，温热的血液从肩胛伤口渗出，浸湿了顾焰的胸膛。
    冰冷的额角抵着对方滚烫的颈窝，那过于炽热的体温和急促有力的心跳，奇异地安抚了他因疼痛和失控而紧绷的神经。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深邃的井道中回荡，上方遥远的战斗声和爆炸声变得模糊不清。
    “你……”顾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散的怒火和后怕，他想推开谢凛检查他的伤势，又想就这么死死抱着再也不松开，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那玩意能硬扛？！”他指的是那道脉冲光束。
    谢凛没有回答，只是身体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
    他想撑起身，脱离这过于紧密、以至于让他心慌意乱的接触，却因为左肩的剧痛和脱力而再次软倒。
    “别动！”顾焰低吼，语气凶悍，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性格截然不符的小心。
    他半撑起身，将谢凛小心地放平在冰冷的平台上，借着井壁微弱荧光的照耀，查看他肩胛处的伤口。
    焦黑破损的作战服下，皮肉外翻，边缘呈现出不祥的晶化现象，那是高能脉冲武器残留的能量侵蚀。伤口很深，几乎可见白骨。
    顾焰的眼眸瞬间被血色染红，呼吸粗重，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上方，眼中翻滚着暴戾的杀意：“那群杂碎……老子迟早……”
    “冷却液……”谢凛打断他，声音微弱却清晰，“浇上去……中和能量残留……”
    顾焰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最后一罐所剩无几的冷却液。
    他拧开盖子，动作却迟疑了，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手有些抖。
    这玩意儿浇上去，无异于伤口撒盐，极致的低温会对组织造成二次损伤。
    “快点。”
    谢凛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冷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顾焰咬紧牙关，不再犹豫，将冰蓝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对准伤口浇下。
    “呃！”谢凛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溢出极力压抑却仍泄出的一声痛哼，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金属板，指节泛白。
    伤口处瞬间冒出大量白雾，滋滋作响，残留的能量光点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般迅速黯淡消失。
    剧烈的疼痛过后，是一种麻木的冰冷，暂时封住了那灼烧般的痛楚。
    顾焰扔开空罐，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动作笨拙却又极其轻柔地替他包扎，尽量避免触碰伤口。
    他的指尖滚烫，偶尔擦过谢凛冰冷的皮肤，引起两人细微的战栗。
    “谢了。”包扎完毕，顾焰低着头，闷声说了一句，声音粗嘎。这句道谢，为刚才的舍身相护。
    谢凛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底因疼痛而蒙着一层水雾，却依旧清明。
    他看着顾焰低垂的、带着擦伤和血污的侧脸，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
    有些东西，无需多言。
    冰冷的计算在那一刻败给了本能，而本能指向的答案，两人都心照不宣。
    短暂的休整后，必须继续向下。
    上方的战斗声似乎正在逼近，那些清道夫和掘墓人随时可能下来。
    谢凛尝试起身，却被顾焰强行按住。
    “指路。我背你。”
    顾焰的语气不容反驳，转身半蹲在他面前，露出宽阔却伤痕累累的后背。
    赤红纹路在他紧绷的背肌间微微发光，像是暗夜中的余烬。
    谢凛看着他的后背，迟疑了一瞬。
    他从不习惯将自身安全完全交托他人，尤其是这种近乎依赖的姿态。
    “快点！”顾焰催促，带着不耐烦，“你想等那些铁疙瘩下来给我们收尸吗？”
    谢凛不再犹豫，用还能动的右臂环住顾焰的脖子，小心地伏在他背上，避开左肩的伤口。
    顾焰轻松地将他托起，站稳。
    那后背比他想象的更坚实，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驱散着井底的阴寒。
    “左侧，向下，大概三十米，有横向管道。”
    谢凛的下巴抵在顾焰的肩窝，声音因为贴近而显得比平时清晰，气息拂过顾焰的耳廓。
    顾焰嗯了一声，背着他，如同最敏捷的猿猴，开始沿着井壁凸起和锈蚀的管道向下攀爬。
    动作稳健，丝毫看不出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越向下，井壁的材质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粗糙的金属和混凝土，而是逐渐被一种光滑的、暗银色的、仿佛生物甲壳般的物质覆盖。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共鸣感越来越强，手腕上的纹路持续散发着微热。
    井道的深处，开始传来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伴随着嗡鸣，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
    那低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和悲怆。
    【……回家……】
    【……为什么……抛弃……】
    【……枷锁……断裂……】
    谢凛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低语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某些被深埋的记忆碎片蠢蠢欲动。
    顾焰也明显受到了影响，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赤红纹路明灭不定。
    “什么鬼东西……”顾焰低骂一声，甩了甩头。
    “屏蔽它。是精神干扰。”谢凛的声音冷冽，带着警告。
    终于，他们抵达了谢凛所说的横向管道入口。
    管道内部更加光滑，暗银色材质上流淌着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幽蓝光路。
    空气冰冷，之前的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停滞的死寂。
    管道一路向下倾斜，深不见底。
    顾焰将谢凛放下，两人互相扶持着，警惕地向深处走去。管道壁上的幽蓝光路仿佛有生命般，随着他们的经过而微微明灭。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眼前的一切，让见多识广的两人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地下空腔。
    空腔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暗银色管道和晶体结构缠绕包裹而成的……卵形物。
    它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的心脏，缓慢地、有节奏地搏动着，表面流淌着浩瀚如星海的数据流光。
    无数粗大的、暗银色的“脐带”般的管道从空腔顶部垂下，连接着这个巨大的“卵”，为它输送着养料。
    而空腔的底部，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冰冷的、深蓝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冷却液特有的苦涩甜腥味，却远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冷却液都要纯净、强大。
    这里，才是真正的冷却液源头！
    而在那颗巨大“卵”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徽记——双螺旋结构缠绕着闪电，与谢凛那套手术工具上的徽记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和……诡异。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一个温和的、悲悯的、却又带着无尽疲惫和空洞的女性声音，直接在两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是那个声音！之前在医疗站截获的信号源！
    顾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临大敌。谢凛的脸色则变得异常苍白，他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徽记，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冰蓝纹路再次发出危险的、不稳定的微光。
    “你是谁？”顾焰将谢凛护在身后，对着空腔怒吼，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我是”母亲”……】
    那个声音温柔地回应，带着一丝虚幻的暖意，
    【亦是囚徒……你们呢？我的孩子……你们是来解脱我的吗？还是……像他们一样……来夺取”初火”？】
    随着话音，空腔底部的冷却液微微荡漾，一具具穿着灰白色防护服的尸体缓缓浮了上来——是“掘墓人”的先遣队员！
    他们似乎试图接近那个“卵”，却不知为何死在了这里，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和贪婪的表情。
    谢凛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又看向那颗巨大的“卵”，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一段被绝对封存的记忆，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染血的白大褂。
    “……”摇篮”项目第七千六百次迭代……”
    “……活性化失败……情感模块排斥率99.8%……”
    “……启动清除程序……”
    “……不！老师！它还在共鸣！它不是失败品！”
    枪声。惨叫。
    数据流崩溃的尖啸。
    还有……一个温柔的、悲泣的女声消散在火焰中：
    【……记住……”初火”……才是钥匙……】
    “呃……”
    谢凛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摇摇欲坠。
    那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刺穿着他的大脑。
    “谢凛！”顾焰急忙扶住他，感受到他冰冷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你怎么了？！”
    【啊……是你……】
    “母亲”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认出了什么，
    【编号739……你回来了……你带着”他们”想要的”变量”回来了……】
    声音转向顾焰，那股无形的精神压力骤然增强！
    【强大的载体……愤怒的火焰……完美的”初火”柴薪……来吧……我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让我们……融为一体……结束这无尽的循环……】
    一股强大无比的、带着诱惑的精神力量猛地攫住了顾焰！
    他的赤红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红光，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烁，体内的力量仿佛要破体而出，被那个巨大的“卵”吸引！
    他的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迷茫，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
    “不！”
    谢凛猛地抬头，眼中冰蓝光芒大盛，强行压下自身的痛苦，一把死死抓住顾焰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如同警钟，瞬间将顾焰从迷失边缘拉回！
    “它是”摇篮”！”
    谢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惧，
    “它不是母亲！它是系统关押失败实验体和情感模块的牢笼！它在骗你！它想吸收你的能量完成最后的”补完”！”
    【为什么……要拒绝……】
    “母亲”的声音骤然变得哀伤，继而染上冰冷的怒意，
    【为什么……总要背叛……】
    整个空腔猛地震动起来！底部冷却液沸腾！连接着巨卵的“脐带”管道剧烈蠕动！
    那颗巨大的卵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从中伸出无数由能量和数据流构成的、苍白冰冷的女性手臂，如同疯狂的藤蔓，抓向两人！
    “走！”谢凛厉声喝道，拉着顾焰急速后
    退！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管道入口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声音——掘墓人的主力，还有那些恐怖的清道夫，终于追下来了！
    前有恐怖的未知存在，后有追兵。
    绝境。
    谢凛看向顾焰，又看向那颗疯狂舞动着数据手臂的巨卵，冰蓝色的眼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决绝的光芒。
    他似乎做出了某个极其危险的决定。
    “顾焰，”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和，“信我一次。”
    不等顾焰回答，他猛地抬起右手，那碎裂的冰蓝纹路再次强行亮起，这一次，光芒却带着一种不祥的、燃烧般的炽烈！
    他竟是要再次强行催动那不受控制的力量！
    而目标，似乎是——那颗“母亲”之卵！

    作者闲话：

    感觉无限流文好难写呀，算了吧，等我磨一磨，多琢磨一点时间，先去更另一本书吧，这个应该两天或者是两天半左右再更一次，毕竟实在写的大脑要宕机了，望各位读者大大体谅一下，爱你们的小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