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程骓扔掉了对讲机。
    刺骨寒意的手掌自身后掐住他的脖颈，程骓想举枪反击，岂料拿枪的右手一同被治住，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撼动不了丝毫。
    “好、暖和……的……身、体……”
    身后有东西呓语着靠了过来，下一刻，颈侧隔着作战服传来被洞穿的刺痛。
    这玩意儿要吸他的血！
    程骓左手抽出腰后的匕首，用尽全力朝脑袋的位置刺了下去。刀尖触碰到的时刻，手感如同刺破了充盈的血茧般，“噗呲”一声，浓稠的血黑色液体鱼贯涌出，淋了其下的人半身。
    “啊！”
    忍不住痛呼出声，利齿撕裂了程骓的颈侧。
    程骓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终于，控制他右手的力道出现松动，接着一连串的枪声下，程骓得以脱身，也终于看清了身后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漂、亮的、身体。”
    半张血肉模糊的脸下，撕裂的嘴角像个滑稽的笑脸，异变母体尖锐细长的指尖指着程骓的脸，在半空之中滑动，隔空抚摸他的面庞，又说了一遍。
    “漂亮的、身、体。”
    看这个架势，这丑八怪母体好像是想吃了他啊。程骓啐了口中的血腥，他身上只剩下两把匕首，和一把弹匣空了一半的柯尔特……楼下异变子体还在啸叫着逼近。
    程骓动了动受伤的肩膀，举枪对准母体肿瘤似的大肚腩，挑衅道：“吃到我之前，可要把你的脑子藏好！”
    异变寄生生物的同时，也会继承被寄生体的致命弱点。寄存于人类体内的异变，打烂了脑袋自然也不可能活得下去，灾变除外。
    灾变，非自我消减不可杀。
    如果眼前的母体没有大脑……不！程骓绝不相信这畏畏缩缩只敢偷袭的玩意儿会是灾变！
    母体的脑袋烂得跟枯树枝鸟窝似的，脑子肯定没在里边。
    程骓对准肚子清空了弹匣，母体在教室角落里上蹿下跳，愣是没让子弹蹭破一点皮。
    “艹！”
    匍匐在地的断腿子体抱住程骓的腿撕咬，他还没来得及处理，母体已经先一步，一掌扇飞了子体半个脑袋，只剩下狰狞的伤口拖拽着下颚，痛苦蠕动。
    身侧骤然炸出两朵孢子似的的血雾，程骓被笼罩其中，一时间，五感仿佛被撕扯扩张了数倍，数不清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还有画面——枪口迸发的火焰、半空中横飞的肢体……
    明明只有一瞬间，程骓却仿佛在这栋教学楼里飞驰了一遍。
    他“看见”他的队员们都在奋勇厮杀着，有人手中弹药告罄，一只异变子体猛扑上前，眼看即将咬断队员的咽喉。
    “明星！”
    程骓大喊着对方的名字想要阻止，没想到奇迹发生了，子体停下了扑咬的动作，程骓似乎在这一刻进入了这个子体的身躯，成为了掌控这具躯体的灵魂。他呆呆的看着沾满血迹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个所以然，耳边一声枪响，大脑洞穿的感受被程骓的意识抓捕，他在下一秒回到了五楼教室内。
    “我这是……在控制异变子体？”程骓不敢置信。
    下一瞬，他的意识忽然来到了郑庆跟前，郑庆脸上不知是谁的血，整张脸红似血脸关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来不及打声招呼，郑庆手里的铁棍便抡在了他附身的子体脑袋上，他的意识再次回到的五楼。
    这次，程骓确定了自己能够控制子体的事实。
    那还用打什么！让他控制异变自己乖乖躺进棺材里不就没事了！
    “你真这么想？”
    “谁？”
    程骓的意识幻象中，身穿校服的女孩站在程骓跟前，她抬头仰视着他，天真地说：“大哥哥，你真的想让异变躺进棺材里吗？”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程骓抬手打出两枪，子弹人体描边似的打在女孩身侧。
    “你问我吗？”女孩儿天真地反问，接着回答：“我就是你啊，程骓。”
    眨眼间，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程骓出现在面前，对他说：“我要是死了，你也一样完蛋。门外那些老家伙不会让任何人活着走出这栋教学楼，你们都是被选中祭品。”
    “你什么意思？”程骓反问。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一体的，程骓。那些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人命，你就不该为他们卖命！为猎食者奉献生命，是最愚蠢的决定！”对方滔滔不绝，神情愤恨间全是真情实感。
    程骓神色怔楞，仿佛被此番说辞打动，信念被动摇。
    镜像程骓见状，说得愈发起劲，意欲把程骓变成历史首个被异变策反的人类。
    突然，流水般的话音被截断，镜像程骓低头，看见了自己被破开的腹腔，白花花的脑水流了一地……
    意识之外的现实，母体的身后，一具异变子体手中紧握着战术匕首。
    程骓控制着子体，狠狠挥刀捣碎了那颗藏在纷乱错骨间的大脑。
    “你不会活着回去，程骓！！！”
    “闭嘴，吵死了。”
    大脑被损毁的瞬间，程骓的意识伴随着母体强烈不甘的咒喊，一同跌入了黑暗。
    意识昏沉了不知多久，砭骨的寒意唤醒了程骓。他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一双细长尖利的骨爪穿透了自己胸膛的画面。
    “真TM刺激……唔！”
    程骓的身体被那双手钉在了母体怀中，严重失血带来的黑暗，时而一阵阵吞噬掉他的视觉，好在他的耳朵还没有坏掉。
    深夜无声的呓语终于拿回自己的领地，再也没有那些嘈杂又混乱的噪音。
    程骓低语，“结束了吗？”
    “结束了。”
    意料之外，有人回答了他的自言自语。
    郑庆从身侧走了过来，半蹲在程骓身前，程骓看见这人喊他，说：“程骓，你是对的。7019号异变死了，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是吗，那就好。”程骓轻轻闭上了眼睛。
    “啪嗒”一声轻响，这是游走战场的士兵最熟悉的语言。郑庆手中54式的枪口对准着程骓的眉心。
    郑庆低声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程骓依旧是那副轻松无所谓的语调，“郑老大，给个痛快吧，我快冷死了。”
    有风呼呼拨动了程骓额前的碎发，世界的宁静似乎凝聚在这一刻，战场里外的人都在等待这场判决。
    万籁俱静之际，“碰”地一声枪响划过。
    朝阳无限好的第二天清晨，人们在怮哭声中听着播报：
    异变纪元102年7月18日截止凌晨四点，城市中学7019号异变确定造成255位师生逝世，异变处理组星一支队队长程骓于行动中不幸遇难，本次事故一共造成256人身亡……
    *
    异变纪元103年2月2日，地心监狱。
    在人类粉饰的短暂和平之下，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在大西洋海底之下数十千米的地幔中，有一座专门关押异变的监狱——地心监狱。
    没错，RC，即全球人类异变处理组织，有个从未向外公布过的绝密信息。
    人类，无法杀死异变。
    人类已知所有武器及手段，只能暂时抑制异变活动，并无法将其杀死。
    于是，地心监狱应运而生，RC将所有捕捉到的异变按照无害、危险、智慧、杀戮四个分区进行区分并关押。
    2月2日当晚，无害区。
    “布谷布谷，好学生下课啦！好学生下课啦！布谷布谷……”
    墙上，陈旧的箱式挂钟打开了小窗户，一只木头报时鸟从小窗里飞出来，围着教室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当报时鸟再次飞到讲桌上方时，一只手快速将其拦了下来，并把它塞回了小窗里。
    戴着黑色圆框眼睛的老教授眯着老花眼，仔细把窗户上的栓闸关好。
    确认窗户被关上，老教授清了清嗓音，拿起放在讲桌上的讲义《人与人外友好相处准则》，继续道：“还有一些没说完，咱们继……”
    话还没说完。突然，“咔嚓”一声裂响，关紧栓闸的小窗户裂了；紧接着，这扇北欧栅栏风格的小木窗被崩成的数道碎片中，窜出一道黄褐色的影子。
    报时鸟悬停在老教授眉心，两颗黑豆豆眼盯着他。
    “布谷，我说下课时间、到、了！”
    老教授嘿嘿一笑，“最后一句，就最后一句。”
    报时鸟“咚”地在老教授脑袋上撞出个红印子，“屁个最后一句，就你的学生，哪个听人话？”
    一眼尽览小小十平米的教室里，空荡荡的水泥地板上没有桌椅，反而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绒布猫窝。
    一只幼猫大小的卡皮巴拉头戴柑橘小帽，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喷嚏在空中炸成朵掌心大小的蓝色烟花；卡皮巴拉的旁边，小小的蓝背北山长尾山雀扭头看着它身后的同学——一个画有人脸的鸵鸟蛋不倒翁，长尾山雀突然一个鲸吞，鸵鸟蛋同学消失在它的座位上，撑得滚圆的长尾山雀满足地打了个嗝，变得黏糊糊的鸵鸟蛋同学哇哇哭着回到了它的座位……
    如此富有新意的同学，老教授有二十几个，全都是不听人话的品种。
    报时鸟这小暴脾气，还顶着老教授不放呢。
    “现在是下！课！时！间！”
    说完，报时鸟撞倒木门，昏昏欲睡的同学们顿时欢庆地举着卡皮巴拉出了门。
    独留下满头白发的老教授盘着脑袋瓜上的包，认命地摘掉眼镜往黑板上撞。
    黑板与白灰墙在接触到老教授的那一刻，忽然变得不存在了。
    老教授径直穿墙而过，出墙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一间随处丢着书的房间，也是老教授的办公室。这间安置在阁楼的办公室杂乱而拥挤，唯一透光的窗户，能看见教学楼外的欢乐广场。
    此刻，小同学们正在广场上抢着举卡皮巴拉玩。
    而在广场的正中央，一束光笼罩着个数十米高的宽大鸟笼。鸟笼里，有条背生巨大鸟翼的黑色巨蛇盘踞在其中，它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嗯，今天万象也没有醒来的样子。”看见小同学们在笼子里各种大喊大叫，巨蛇都不为所动，老教授欣慰地眯起鱼尾纹。
    “当当教授，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窗台上，一株梦幻蓝角堇开得热闹，点点黄色花蕊正对着李当当教授，说起话来颐指气使。
    李当当侧目看它，“我忘记了什么，亲爱的白日梦小姐？”
    这株名叫白日梦的角堇一阵花枝乱颤，非常妩媚地回答：“今天新来的同学已经在电梯里等了你一整天了呢，亲爱的当当教授。”
    “什么！”
    李当当当即揪着头发冲进墙里，声音穿过阻碍遥遥传来，“完了完了，新同学要不喜欢当当教授了！”
    一层层走过七道钢门，李当当认证了身份，电梯门才得以缓缓打开。
    李当当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实在抱歉，同学们，当当教授来晚啦！”
    还没看清门内是个什么情况，李当当已经率先一步低头认错，争取挽回新同学心中他不守时的坏印象。
    然而，电梯内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
    李当当疑惑地睁眼。
    只见宽敞的精铁电梯内，一个高三十公分、长半米的带锁木箱孤零零地摆在地上。
    木箱上用铁皮封了边，李当当上前敲敲又摸摸，木箱毫无反应。
    这就是他的新学生了？
    李当当把电梯四个角落都翻遍了，箱子底下也看了，没看见有钥匙，只有张剩下四分之三的信签纸。
    纸上写着：7019号异变，无进食迹象、无刺激反应、低危活动痕迹……
    “稍……稍什么？”李当当来回看了看信签纸正反两面，没再找到其他字样，他挠挠后脑勺，疑惑道：“不是说有两个学生么？怎么就送来了一个？”
    正疑惑时，走廊尽头遥遥响起敲钟声，到学生们该睡觉的时间了。
    李当当听见铃声，随意将信签纸塞进口袋，单手搂起小木箱往回走。
    “算了，我只是个教书郎。”
    李当当说完，屈指敲了敲木箱，说：“7109同学~欢迎来到当当教授的人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