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试试。”郑庆毫不退让。
    气氛剑拔弩张，队员们各自站在队长身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二人对峙良久，结果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倔驴似的程骓先做了退步。
    “行吧，你是行动指挥。”程骓两手一摊，他嘴上说着退让，神情却并不妥协，冷着脸径自出了教室。
    “我去看看。”奇奇忙跟了上去。
    这场冲突来得匪夷所思，却已然将门内两支分队划分开来，星一的队员们聚在一边，各个面有不虞。
    另一边，程骓出门巡视了两边的楼梯，没有异常。
    奇奇一路跟着来到远离众人的另一端，轻喊了一声，“队长。”
    奇奇是星一队最小的成员，今年年初刚进队伍过的十八岁，长的很乖，大家也都格外照顾这个弟弟。
    程骓瞧弟弟小心翼翼地，抬手压在人肩膀上，没提方才的冲突。
    “伯母还好？”
    奇奇母亲重病，又没了父亲，他不得已从学校里出来挣钱，进了他们这一行。只是新进入社会的小子哪儿掏得起医药费，费用是程骓提议，几个队员凑一块儿补上的。
    一提起母亲，奇奇就很开心，“上周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她再有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妹过两天也要放假回来。队长，到时候去我家吃饺子！”
    程骓笑着答应了。
    奇奇看他兴致不高，以为程骓还在生星二队长的气，于是笨拙地安慰道：“别生气，队长。星二那老头小心眼儿，故意跟咱们过不去，你一点儿都没错，等这次任务结束，咱们去摸黑套麻袋，敲他满头包！”
    程骓听完，失声笑了出来。他抓乱奇奇的头发，眼神里藏着的阴霾一扫而空，浅绿色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笑，也跟着道：“好主意！到时候揍得那老头满地找牙！”
    话音里程骓又推了把奇奇，说：“行了，我在这儿盯梢，你回去帮着看看要弄些什么。省得那小心眼儿又来找咱的麻烦。”
    “好！”
    奇奇走进教室后，程骓立即打开了身上的对讲机。
    对讲机另一边等了会儿才得到回应，本次行动总指挥的声音响起，“血狮？”
    程骓开门见山，“领导，郑庆跟你说了什么？”
    对方犹豫着没有出声。
    程骓直言拆穿了对方的沉默，“异变处理规则第一条——清缴一切接触过灾变的生物。”
    “行动准则第二十六条——重型器械清缴时，需在场所有人员撤离危险区域。”
    “郑庆违背规定要求所有队员原地待命……领导，他和你说这里有只灾变吧。”
    “只有灾变才有筑巢、结茧行为！”程骓话音里带着狠。
    “既然你知道……”对讲机那头开口。
    “我不同意郑庆的看法。”程骓直接打断了总指挥的话，“灾变不存在休眠行为，百年异变史唯二记录的两只灾变一降临就开始了屠戮，除非第三只灾变转了性，否则，我认为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惊变！”
    “任何事物随时都在变化，你怎么敢肯定异变都是一成不变的东西？”总指挥也来了火气，嚷道：“程骓，我不会允许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所以，你肆无忌惮地丢弃活着的人……”
    总指挥从程骓的话里感受到异样，他还未开口，程骓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言语佻挞，已然不将纪律放在眼里，“既然我马上要死了，指挥官，那么将死之人做些无意义的事也无可厚非，对吧？”
    “你要做什么！”
    程骓打开随身摄像，“带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灾变。”
    程骓打算在载武直升机来到之前，杀死7019号异变。
    “程骓！程骓！”
    临时指挥点处，总指挥得不到回应，暴躁地喊道：“给我找郑庆！”
    *
    灾变，犹如异变纪元前的超级武器“核”一般，是深深戳在人类内心中的恐惧，与死亡划同等号，是生命延续不可承受的遗痛。百年异变史中，异变首次亮相就带给了人类以绝望，孩童模样的第一灾变在不足半年的时间内摧毁了整个西大陆，人们用尽了所有武器，仍旧无法撼动其半分。就在异潮即将涌上东大陆之际，像是恶魔带给人间的恶作剧，第一灾变突然无疾而终，留下满目疮痍和人类惶惶不可终日。
    七十年后，第二灾变降临，摧毁了半数人类火种，留下的疮毒迄今三十三年了仍见余威。
    第二灾变消失的次年，郑庆在混乱区出生，灾难般的成长环境让他从此谈灾色变。
    郑庆得到通知的瞬间，立刻追了出去，然而为时已晚，门外已不见程骓的踪迹。
    “怎么回事？”郑庆身后人人神情肃穆，方才所有人都听到了总指挥要求立刻限制程骓行动的命令，队员们不明缘由，搞不清状况，特别是星一队员们，一听到要制裁自家老大，个个不由分说就要拦郑庆。
    拦路问话的就是星一副队。
    郑庆不可能跟他解释，扒开人冷声一句，“程骓不见了。”
    奇奇紧跟着钻出来，走廊里满是汽油未充分燃烧的刺鼻气味，与先前一般无二，除了不见踪影的程骓。
    “队长呢？”奇奇同样一声惊疑。
    在场没有人知道程骓去了哪儿，就在这时，对讲机行动小组的队内频道忽然传来声响，正是跑不见了的某人。
    程骓二话不说，直接丢了个地雷出来，“兄弟们，三十秒时间内做好打战准备，我给你们找了个大麻烦。”
    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有过经验的星一队员们非常听话地立马动了起来，飞速往身上套装备。
    郑庆见状，同样明白过来程骓那狗崽子要干什么。他暗骂一句，大声喊起来，“把前后门堵上！”
    几乎与话音同时，楼上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霎时间，裂帛般的尖啸在爆炸声中此起彼伏，爆炸过后，上方更是轰隆隆一片响，像蒸汽列车不停在头顶飞驰，楼体震得不知能不能撑过下一秒。
    生来秉持沉稳的郑庆都变了脸色。
    程骓个狗崽子，说是大麻烦可真就一点也不含糊——他直接把巢给炸了！
    不仅炸了不说，还祸水东引！两道火帘门此刻形同虚设，离奇愤怒的异变师生们裹着火油冲进了二楼，嗷嗷叫着要讨个说法。
    楼下闹得热火高涨，而另一边，作为始作俑者的程骓，此时此刻正优哉游哉挂在四楼窗外的消防管道上听热闹。
    他挂了领导通讯后，顺着楼外直通楼顶的消防管道爬上了四楼，一边给队友们“发通知”，一边扔爆破弹。
    一共七颗爆破弹，程骓毫不吝啬扔进去六颗，噼里啪啦炸得跟异变纪元前的过年有得一拼。
    爆破声中，楼上传来一道惨叫。
    程骓跟着声音抬头往上看去，忽然一束刺眼的探照灯捕捉到了他。
    “程骓，现在命令你即刻撤退到二楼待命！否则，后果很严重！”
    程骓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无视翻窗进了四楼。
    四楼走廊很安静，除了程骓以外，看不到任何一个会动的生物。
    人刚踩到地上，脚尖处传来滑腻的触感。程骓一低头，发现整个走廊到处铺满了温热的鲜红血液。走廊中央，十来个囊袋似的东西瘫软在地，其中几个未完全破开的正涓涓往外淌着猩红液体。
    确认没有危险，程骓走上前，用匕首挑起囊袋，里边除了液体外什么也没有。
    一连几个下来都是如此，看来，巨茧是用来储存血液的。
    程骓心头一喜，他的推测没错。
    这些不是什么育儿袋，不过异变母体的粮仓罢了！
    程骓兴奋地用摄像头记录着实况，他兴奋起来：接下来，只要杀掉异变母体，所有人就都可以回家了！
    异变母体作为最开始出现异常的对象，只要找到并解决了它，剩下的异变师生都不是问题。
    “我记得你刚刚惨叫了的，对吧？”程骓四处张望着。
    囊袋与囊袋之间，密布着一条条形似血管的通道。程骓指尖明显感觉到囊袋的温热，这也就是说，囊袋是活的，很可能来自主体的一部分。
    程骓目光快速扫过纷乱交错的“血管”，发现这些东西沿着楼梯蔓延进了五楼。
    检查完身上携带的所有武器，程骓手拿一把柯尔特冲锋枪，小心翼翼踏上楼梯。
    下方弹药爆破声、异变嘶吼声清晰可闻，程骓踏上五楼走廊，忽然在嘈杂里再次听见了水滴滴落的声音。
    仿若幽深空旷的溶洞上方，高悬的钟乳石尖数滴充盈的水珠，“淅淅沥沥”地淋出一曲空洞的回响。
    响声清晰可闻，离他不远。
    程骓摩挲掉指尖沾上的一点猩红，架枪朝声响处靠近。
    滴、滴、答、答。
    进楼前，所有小队成员都看过这栋教学楼的结构分布图，五楼除了几间教室外，还有一间更加宽大的图书自习室。
    程骓正站在自习室后门前。
    楼下情况应该不太理想，直升机被迫前往支援，散射的光亮勉强照亮程骓跟前一亩三分地，却丝毫照不透自习室门上方寸大小的透视玻璃。
    一块吞吃光源的黑。
    靠得近了，程骓就又听到了别的声音——一些垂死挣扎的沉吟。
    顷刻间，程骓明白一墙之隔内的“钟乳石”是什么了。
    该杀的异变！
    忽然墙内“噗通”一道重物落水声，紧接着自习室前门响起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
    一条横亘走廊中央、连通对门的“血管”极速膨胀起来，一近两米长的东西穿过“血管”，进了对门的教室里。
    那间教室里透着光。
    血管内的东西被从教室讲台上方吐了出来，不出意料之外，是个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学生。
    血淋淋的尸体摔落在讲桌上，程骓透过门上一点狭小的缝隙观望着，忽然看见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孩来到讲台前，少女肤色异常苍白，她指尖划过尸体的轮廓，最终停在额前。
    “乖孩子们。”少女喃喃自语。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血液像是听到了召唤，在少女掌心汇聚成一颗滚圆的血球。
    少女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汇入血球。
    血球一瞬间仿佛拥有了生命，亲昵地蹦跳着蹭了蹭少女的掌心。
    下一刻，血球钻进了尸体口中，一具新的异变师生诞生了。
    门外，程骓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摘下腰间仅剩唯一一颗爆破弹，扔向了自习室的前门。
    “嘭”地一声作响，自习室前门被炸碎，拥堵在室内的汇集物迫不及待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母体一声凄厉惨叫，奔向自习室。
    程骓反向踹门冲进教室，开枪干净利落地打断教室内近十个异变尸体的膝盖。
    通过对先前俘虏的观察，程骓得知子弹并不能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同样很清楚，母体的血液并不存在治疗能力，打断双腿，异变尸体们行动受阻，自己也就不会立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母体折返回来看见一地狼藉，面对不速之客，愤怒直接撕裂了她的五官。
    程骓肉眼几乎跟不上母体的速度，他下意识举枪挡在胸前，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大力掀翻在地，枪瞬间脱了手。
    母体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闪身上前扼住了程骓咽喉。
    “你该死！”
    少女嘶哑尖锐的嗓音在耳边炸开，程骓在眩晕感上来前，迅速抽出战术匕首斩断了对方的手筋。
    颈间摆脱了桎梏，程骓立即捡枪扣扳机，开枪洞穿了对方的眉心。
    掌控少女身躯的母体停立在原地，呆愣愣地，最后瘫倒在了地上。
    “哈~哈~”
    程骓揉着颈间，目光垂落在没了动静的尸体身上，接着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队内通讯，洋洋得意地像个验证了自己没错的孩子。
    “我杀掉了。”
    程骓再一次说道：“我杀掉了！根本不是灾变，我有证据，所有人都能回家！”
    通讯里一时没有人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奇奇急迫的声音传来，“队长？是队长吗？”
    “奇奇啊，没事了……”
    奇奇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报喜，程骓因欣喜而上扬的眉眼遽然停滞。
    奇奇说话的背景中枪械声轰然，几乎淹没了声音，他喊得声嘶力竭，“队长，异变师生正在回去，你快逃！”
    “什么？不对啊，母体已经被我杀了……”
    听到奇奇的警示，程骓下意识地否认。
    主体控制类异变，母体死亡，其意志掌控的子体会即刻死亡。母体的尸体就在脚下，为什么子体还在行动？
    对讲机被人抢了过去，郑庆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灾变造成的异变产物是独立的，你蠢到这个都忘了？”
    程骓：“我……”
    郑庆：“如果你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就去把真正的母体找出来杀掉。”
    程骓无处可逃，独自一人闯入异变深处，即便能安全回来，也会被猜测是不是他本人。就算是郑庆，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让程骓回到队伍中，他的活路，只有杀掉母体。
    “我知道了。”程骓明白郑庆话里的意思，他说完后彻底挂断了通讯。
    楼下，郑庆举枪换弹，对往外冲的星一队副队说：“兵分两路，拖住这些死崽子们。”
    星一副队：“不打算看门了？”
    “看他姥姥！全力进攻，杀了丑八怪回家吃早饭去！”郑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