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流民营里的“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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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毅的茅草屋小得可怜,除了一张破床和满地的干草,就只有墙角堆着的几块干粮。沈昭华坐在草堆上,看着赵毅用布带缠好流血的拳头,心里五味杂陈——昔日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副将,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小姐,您先委屈几天。”赵毅将一块还算干净的麻布铺在地上,“这流民营鱼龙混杂,消息传得快,您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我这就去给您找身合适的衣裳。”
沈昭华点点头:“赵伯伯,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就叫我……沈九吧。”她在家中排行第九,虽是庶出的排行,此刻却正好用来掩人耳目。
赵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好,沈九。”
不多时,赵毅拿着一身粗布短打回来,布料磨得发亮,袖口还破了个洞。“这是我以前穿的旧衣裳,您先换上。”他转过身去,“流民营里多是男子,您一个姑娘家太扎眼,得把头发剪了。”
沈昭华看着那身灰扑扑的衣裳,又摸了摸自己及腰的长发,咬了咬牙。林墨以前总说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像一匹上好的绸缎,可现在,这绸缎却成了累赘。
“赵伯伯,借您的刀用用。”
赵毅递过那把刚擦好的长刀,刀身虽锈,刀刃却依旧锋利。沈昭华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刀架在发间,寒光一闪,青丝簌簌落下,散在地上。她没敢看,只凭着感觉一刀刀剪下去,直到头发短得能藏进头巾里,才停了手。
“好了。”她声音有些发紧。
赵毅转过身,见她低着头,露出光洁的额头,下巴线条紧绷,竟真有几分少年人的英气。只是那双眼睛,亮得让人心惊——那里面没有寻常少女的怯懦,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坚韧。
“这样就安全多了。”赵毅递过一块脏污的头巾,“把脸也抹点泥,别让人看出你的模样。”
沈昭华接过头巾,蘸了点地上的泥水,往脸上一抹。镜是没有的,但她能感觉到脸颊变得粗糙,原本明艳的五官被遮去了大半。
“赵伯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
赵毅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零散的兵器零件和一卷旧地图。“李嵩在京城里势力太大,我们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当务之急,是找到能证明将军清白的证据。”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将军当年在北境安插了一个暗线,代号”夜枭”,专门收集北狄的情报。这次黑风口遇袭,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我被贬后,就和他断了联系,只知道他在破虏军里。”
“破虏军?”沈昭华想起父亲提过这支部队,“不是说那是支由流民和散兵组成的杂牌军吗?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
“以前是,但三个月前换了个新统领,叫秦峰,听说手段狠辣,把军队整治得像模像样。”赵毅眉头紧锁,“只是这秦峰的底细没人知道,是敌是友,不好说。”
沈昭华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不管他是敌是友,我都得去一趟。只有找到夜枭,才能知道谁是内鬼,才能还我爹清白。”
“您不能去!”赵毅立刻反对,“破虏军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您一个女子……”
“我现在是沈九,是个想参军混口饭吃的流民。”沈昭华打断他,眼神坚定,“赵伯伯,您在这里联络旧部,打听消息,我去破虏军。我们分头行动,胜算更大。”
赵毅看着她,知道她性子随了将军,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狼头的令牌:“这是将军以前给我的信物,破虏军里有几个老部下认识。您拿着,万一遇到难处,或许能用得上。”
沈昭华接过令牌,贴身收好。
第二天一早,沈昭华跟着一群想去破虏军混饭吃的流民,往军营的方向走。流民营离破虏军的驻地有几十里路,一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雨后更是泥泞难行。
同行的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汉子,没人注意这个低着头、裹着头巾的“少年”。有个瘸腿的老汉见她走得吃力,递过来一根木棍:“后生,拄着吧,不然走到天黑也到不了。”
沈昭华道了谢,接过木棍。她从小骑马射箭,脚程不算慢,可这一路走下来,鞋底还是磨破了,脚趾头渗出血来,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你们说,这破虏军真能给饭吃?”一个瘦高个问道。
“给不给也得去试试啊。”另一个矮胖子叹了口气,“家里婆娘孩子都快饿死了,去军营就算死,好歹能落个全尸。”
沈昭华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沉甸甸的。这些人都是北境逃难来的百姓,本该在家乡种田、织布,却因为战火流离失所,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父亲说的“守家国”,守的不就是这些人的安宁吗?
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远远看见一片营帐。营门口插着一面褪色的军旗,上面绣着“破虏”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到了!”有人喊道。
营门口站着两个卫兵,穿着破旧的铠甲,手里的长矛却擦得锃亮。见一群流民涌过来,其中一个卫兵厉声喝道:“都站住!想参军的排好队,一个个来!”
流民们立刻排起长队,沈昭华也默默站到队尾。轮到她时,卫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眉头:“你多大了?看着细皮嫩肉的,能打仗吗?”
沈昭华故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粗哑些:“十六了,能扛能打。”
“十六?”卫兵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来凑什么热闹?滚滚滚!”
沈昭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这是赵毅给她准备的干粮,硬得能硌掉牙。她塞到卫兵手里,赔着笑:“大哥行行好,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就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绝不拖后腿。”
卫兵掂了掂手里的窝头,脸色缓和了些:“进去吧,到那边登记,然后去伙房领个窝窝头,今晚先住帐篷。”
沈昭华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走进军营。
破虏军的营地比她想象的要规整些,帐篷排列得还算整齐,路上偶尔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虽然穿着破旧,但步伐还算有力。看来那个叫秦峰的统领,确实有些本事。
她按照卫兵的指示,去登记处报了名字。登记的文书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见她写“沈九”两个字时笔锋有力,愣了一下:“你识字?”
“小时候跟着先生学过几天。”沈昭华含糊道。
老先生点点头,没再多问,给了她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卒”字:“拿着这个,去西营找张校尉,他会给你安排差事。”
沈昭华拿着木牌,往西营走去。刚转过一个帐篷,就被几个士兵拦住了。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看着她手里的木牌,狞笑一声:“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沈昭华心里一紧,知道遇到了麻烦。她以前在将军府听护卫说过,军营里常有老兵欺负新兵的事。
“什么规矩?”她装傻。
“规矩就是,新来的得给我们哥几个孝敬点东西。”壮汉身后的一个瘦猴搓着手,“把你领的窝窝头交出来,再给我们哥几个捶捶背,说不定还能给你安排个轻松点的差事。”
沈昭华握紧了手里的木棍——那根瘸腿老汉给她的木棍,她一直没扔。她现在不能暴露武功,只能忍。
“我还没领窝窝头。”她低声说。
“那正好,”壮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她的头巾,“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说不定是个女的……”
他的手还没碰到头巾,就被沈昭华一偏头躲开了。沈昭华顺势往前一步,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肚子上。壮汉没防备,疼得“嗷”一声弯下腰。
这一下用的是巧劲,看着不重,却能让人暂时失去力气。
旁边的几个士兵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围上来:“这小子还敢动手!”
沈昭华知道不能恋战,转身就跑。她在将军府的演武场练过步法,虽然穿着破鞋,跑得却比寻常人快。那些士兵追了几步,见她钻进一个帐篷密集的地方不见了,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沈昭华躲在一个帐篷后面,喘着粗气。手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她咬了咬牙,这破虏军果然不是好待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新来的?”
沈昭华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站在那里。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眼神锐利如鹰,正冷冷地看着她。
“是、是。”沈昭华握紧了木棍,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心,又扫过她沾着泥污的脸,最后停在她紧握的木棍上:“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沈昭华一愣:“我……”
“在破虏军,忍气吞声只会死得更快。”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要么打回去,要么被打死。”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跟我来,张校尉那边我去说。”
沈昭华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直觉告诉她,跟着他,或许能避开一些麻烦。
男人把她带到一个较大的帐篷前,对门口的卫兵说了句:“张校尉,这是我带过来的人,给我安排在斥候营。”
卫兵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校尉走了出来,看见男人,立刻行了个军礼:“秦统领。”
秦统领?沈昭华心里一惊,原来他就是破虏军的统领秦峰。
秦峰点了点头,没说话。
张校尉打量了沈昭华一番,有些疑惑:“统领,这孩子看着太小了,斥候营可是要跑死人的……”
“他能行。”秦峰淡淡道,“让他跟着老郑,从最基础的学起。”
“是。”张校尉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秦峰看了沈昭华一眼,转身离开了。
沈昭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篷尽头,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个秦峰,为什么要帮她?他到底是什么人?
“发什么愣?跟我走!”张校尉拍了她一下,“能进斥候营是你的运气,要是跟不上,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昭华回过神,连忙跟上张校尉。不管秦峰是什么目的,能进斥候营总是好的——斥候营负责侦查,最容易接触到各方面的消息,或许,她能在那里找到夜枭的线索。
夕阳的余晖洒在军营的帐篷上,给灰色的帆布镀上了一层金边。沈昭华摸了摸怀里的狼牙吊坠,又握紧了那块刻着狼头的令牌。
破虏军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强到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强到能为父亲洗冤,强到能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