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雨夜奔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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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脚下的石阶长满了青苔,稍不留神就会打滑。沈昭华一手攥着油布包,一手扶着冰冷的岩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油灯的火苗被风裹挟着,在狭小的空间里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身后隐约传来府里的喧哗,夹杂着士兵的呵斥和器物碎裂的声响。沈昭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她不敢回头,只能咬着牙往前冲——祖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这“活着”二字,此刻却重得像北境的冰雪。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那是密道的出口,被一块松动的石板掩盖着。沈昭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石板,外面的雨声和泥土的腥气立刻涌了进来。
    她探头望了望,这是一条偏僻的后巷,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雨幕中摇曳。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
    “小姐,快出来!”林墨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沈昭华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林墨正缩在一个墙角的阴影里,手里还牵着一匹马。那是沈昭华平日里骑的“踏雪”,一身白毛被雨水打湿,变成了深灰色。
    “你怎么在这儿?”沈昭华爬出来,压低声音问。
    “老夫人早就让我备着了。”林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眶红红的,“她说万一出事,就让我跟着您。奴婢刚才趁乱从后门牵了踏雪,一直在这儿等着。”
    沈昭华心里一暖,又一酸。祖母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却在她面前装作从容,想必是独自承受了多少煎熬。她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没说话,转身将石板归位,又用几块松动的砖块掩住,才翻身上马。
    “坐稳了。”她对林墨说。
    林墨连忙抓住马鞍,沈昭华一夹马腹,踏雪会意,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冲破雨幕,朝着巷子深处奔去。
    夜已深,京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发出“哗哗”的声响,踏雪的马蹄声被掩盖在雨声里,显得不那么突兀。沈昭华伏在马背上,借着朦胧的月光辨认方向——西北方,那是城外流民营的方向,也是赵毅所在的地方。
    赵毅是父亲最信任的副将,去年因在军中和李嵩的亲信起了冲突,被寻了个错处贬为庶民,赶出了军营。父亲一直觉得对不住他,时常偷偷派人送去银两,让他在城外安顿。如今看来,父亲早就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前面有城门守军!”林墨忽然低声喊道。
    沈昭华抬头,果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西城门下,火把通明,十几个守城士兵正拿着长矛来回巡逻,城门紧闭,显然是在盘查出城的人。
    “绕道走。”沈昭华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钻去。
    她记得这条巷子尽头有一处狗洞,是小时候和府里的护卫玩捉迷藏时发现的,寻常人不会留意。只是那洞不大,成年人要钻过去得费些力气,更别说带着一匹马了。
    “踏雪不能跟着我们走了。”沈昭华摸了摸踏雪的脖子,有些不舍。这匹马陪了她五年,通人性得很。
    林墨也舍不得,但知道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小姐,我们把它拴在这儿吧,等风头过了再来找它。”
    沈昭华点点头,翻身下马,将踏雪拴在一棵老槐树上,又从油布包里摸出一块干粮递到它嘴边。踏雪蹭了蹭她的手心,像是在告别。
    “走。”沈昭华咬咬牙,拉着林墨往巷子深处跑。
    狗洞果然还在,被一堆杂草掩着。两人合力扒开杂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外面就是城墙根下的荒地,再往前,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先过去。”沈昭华对林墨说。
    林墨点点头,趴在地上,艰难地往外爬。沈昭华紧随其后,洞口的泥土蹭得她满脸都是,粗粝的石块划破了手心,渗出血来,她却浑然不觉。
    刚爬出洞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士兵的呼喊:“快!往这边追!看见两个女子跑过去了!”
    是府里的禁军追来了!
    沈昭华心里一紧,拉着林墨就往荒地深处跑。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泥地又湿又滑,两人好几次差点摔倒。身后的火把越来越近,呼喊声也越来越清晰。
    “分开跑!”沈昭华突然停下脚步,对林墨说,“你往东边跑,引开他们,我去西北找赵伯伯。记住,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先藏起来,等我来找你。”
    “不行!”林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要走一起走!奴婢不能让您一个人……”
    “这是命令!”沈昭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想让我们都被抓回去吗?沈家不能断了根,你也不能有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半的盘缠塞给林墨:“拿着,快走!”
    林墨看着沈昭华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意已决,只能咬着牙点点头,抹了把眼泪,转身朝着东边跑去。跑出几步,她还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沈昭华正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沈昭华跑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士兵的喊声:“在那边!追!”火把的光芒朝着东边移动,显然是被林墨引走了。
    她松了口气,脚下却不敢停。雨还在下,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天地都笼罩其中。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里像火烧一样疼,才扶着一棵枯树喘口气。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雨声和风吹过草丛的呜咽声。沈昭华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劲装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手心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隐隐作痛。
    她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再也没有属于她的家了。父亲生死未卜,祖母被囚禁,林墨不知安危……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放声大哭,想大喊着“爹”“祖母”,可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怀里的狼牙吊坠硌了她一下。她摸出吊坠,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上面被磨得光滑的狼头。这是父亲送她的,说狼是最坚韧的动物,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朝着目标前进。
    “爹,祖母,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沈昭华对着吊坠低声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会找到证据,会为沈家洗冤,会守住这个家,守住这片土地。”
    她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虽然双腿还在发抖,但眼神里的迷茫已经被决绝取代。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西北方走去。
    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沈昭华走到一片开阔地,远远看见前方有一片低矮的棚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那就是流民营了。
    所谓流民营,其实就是一群失去家园的流民自发搭建的住处。他们大多是北境逃难来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京城外靠着官府偶尔的赈济和自己的一点力气勉强糊口。
    沈昭华走进流民营,立刻引来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那些眼睛里有好奇,有警惕,还有一丝麻木。她身上的劲装虽然湿透破旧,但料子和剪裁都不是普通流民能穿的,显得格格不入。
    “你找谁?”一个背着柴火的老汉拦住她,声音沙哑。
    “请问,这里有位姓赵的伯伯吗?以前是军中的副将。”沈昭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老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闪烁了一下:“这里姓赵的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沈昭华知道他是在提防,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那是父亲给赵毅的信物,上面刻着一个“毅”字。
    “您要是见到他,就把这个给他,他自然会明白。”
    老汉接过玉佩看了看,又看了看沈昭华,忽然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沈昭华跟着老汉穿过一条条泥泞的小巷,两旁的棚屋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咳嗽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她的心沉了下去,父亲最信任的副将,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老汉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前停下:“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沈昭华道谢后,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光线昏暗,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地上,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听到动静,男人猛地抬头,看见沈昭华,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小姐?”他声音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您怎么会在这里?将军府……”
    沈昭华看着眼前这个落魄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赵伯伯,我爹他……被人陷害了!”
    赵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冲过来抓住沈昭华的肩膀:“将军怎么了?快说!”
    沈昭华哽咽着,将北境大败、父亲被诬通敌、将军府被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赵毅听完,一拳狠狠砸在墙上,拳头渗出血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是李嵩!一定是他!”赵毅咬牙切齿地说,“去年我就发现他和北狄人有来往,提醒过将军,可将军总说没有证据……没想到他真的敢!”
    沈昭华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她从怀里掏出那枚黄铜鱼符,递到赵毅面前:“赵伯伯,这是祖父留下的鱼符,祖母说,持此符可调动凉州旧部。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为我爹,为沈家洗冤!”
    赵毅看着那枚鱼符,又看着沈昭华含泪却坚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双手接过鱼符,声音沉重而有力:
    “末将赵毅,参见少主。愿追随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进这间破旧的茅草屋,落在沈昭华和赵毅身上。虽然前路依旧黑暗,但此刻,沈昭华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这片泥泞的流民营里,在这些挣扎求生的流民之中,她将重新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沈家的荣耀,而是为了那些和父亲一样,为了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为了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她的战场,从演武场,变成了这更广阔、更残酷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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