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水榭的月色，比碎玉轩明亮几分，却也更显清冷。
    沈清辞搬入此处已有三日。水榭依湖而建，推窗可见碧波荡漾，岸边遍植兰草，确是个雅致清幽的所在。只是这“近”，离养心殿近，离是非也便更近。
    这几日，沈清辞表面上闭门谢客，只在水榭中看书练字，或是与新拨来的宫人熟悉规矩，实则暗自观察着周遭的动静。新住处的宫人，是内务府统一调配的，有两个小太监，三个宫女，看似恭顺，谁也不知底细。沈清辞没苛待，也没全然信任，只让画春牢牢把持着内院的钥匙和各处采买的差事，防患于未然。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与画春核对着份例单子，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刘总管到——”
    沈清辞心中一凛，刘忠？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她连忙起身迎出去，只见刘忠带着四五个小太监，面色严肃地站在院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嬷嬷，眼神锐利，一看便是专司查纠宫规的内监局的人。
    “沈贵人，咱家奉皇上口谕，有些事要查问一番。”刘忠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模样，语气公事公办。
    沈清辞心头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不知刘公公要查问什么？臣妾一定如实回禀。”
    “皇上近日偶感不适，太医说是受了些邪气侵扰。”刘忠目光扫过院内，缓缓道，“有人递牌子，说……说汀兰水榭这边，可能藏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圣驾。”
    “不干不净的东西？”沈清辞故作惊讶，随即敛衽行礼，“臣妾冤枉！臣妾自入住此处，一向谨守本分，从未敢沾染任何邪祟之物，更不敢有半点冲撞圣驾的心思！还请刘公公明察！”
    “是不是冤枉，查过便知。”刘忠侧身让开，“来人，仔细搜查，不得放过任何角落，但也别乱了贵人的东西。”
    那两个嬷嬷立刻带着小太监们动了起来，里里外外翻查起来。画春急得脸色发白，却被沈清辞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清辞知道，这绝非偶然。皇上偶感不适是真，但说她这里有邪祟之物，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慕容嫣。自己刚晋位，又得了几分关注，她定然是坐不住了。
    只是，慕容嫣竟能说动刘忠亲自出面，看来是下了不小的本钱，或是许了他什么好处。刘忠是皇帝心腹，若无十足的“由头”，绝不会轻易插手后宫争斗，更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她站在廊下，看着那些人翻箱倒柜，目光沉静。她确信自己没有藏任何违禁之物，但对方既然敢来，必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会在搜查过程中“掉”些东西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嬷嬷从沈清辞的梳妆台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木头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隐约能看出是皇帝的生辰八字！
    “刘总管！找到了！”那嬷嬷举起木人，声音尖锐，带着一丝得意。
    画春“啊”的一声，险些晕过去：“不……不是我们的！这东西不是我们的！”
    刘忠的目光落在那木人上，眉头皱了皱，看向沈清辞：“沈贵人，这……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清辞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但眼神深处却依旧清明。她快步走到那嬷嬷面前，仔细看了看那木人，又看了看梳妆台的抽屉，忽然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刘公公！臣妾冤枉！这东西绝不是臣妾的！臣妾的梳妆台，每日都由画春打扫，抽屉里只有些寻常首饰，从未见过这等邪物！”
    “哼，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那嬷嬷厉声道。
    “我没有狡辩！”沈清辞猛地抬头，看向刘忠，“刘公公请看！这木人上的字迹，拙劣不堪，臣妾自幼随家父习字，断断写不出这等字来！再者，这红布虽旧，但包裹木人的手法十分粗糙，臣妾的东西，向来是画春打理，她做事素来仔细，绝不会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从抽屉里翻出木人的嬷嬷：“还有，方才我见这位嬷嬷打开抽屉时，动作极快，似乎早就知道里面有东西！这抽屉的锁是好的，除了我和画春，谁也没有钥匙！她们搜查时，画春一直守在旁边，若是早就有这东西，为何之前从未发现？”
    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竟让那嬷嬷一时语塞。
    刘忠何等精明，早已看出其中蹊跷。这木人做得太过粗糙，栽赃的痕迹未免太明显。慕容嫣行事，还是这般急躁。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严肃：“沈贵人，此事非同小可，即便你有说辞，也需得跟咱家去见皇上，由皇上定夺。”
    沈清辞知道，这是必然的程序，她叩首道：“臣妾遵旨，只求刘公公能将方才的情形，如实回禀皇上。”
    “咱家自会秉公办理。”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刘忠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忠脸色微变，随即对沈清辞道：“皇上正在景和宫与贤妃娘娘说话，让你先去景和宫候着。”
    沈清辞心中一动，苏凌薇？
    她被刘忠的人“请”着，往景和宫走去。路上，她悄悄给画春使了个眼色，让她想办法去查那两个嬷嬷的底细，尤其是那个翻出木人的。
    景和宫内，苏凌薇正陪着皇帝说话，见沈清辞被带了进来，神色平静地起身行礼：“皇上。”
    萧彻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见她虽面带泪痕，却身姿未垮，眼神也无慌乱，心中已有了几分判断。他没看那木人，只淡淡道：“你就是沈清辞？”
    “臣妾沈清辞，参见皇上。”沈清辞跪下，“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忠说，在你住处搜出了这个？”萧彻指了指刘忠呈上的木人。
    “回皇上，”沈清辞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臣妾从未见过这东西，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妾方才已向刘公公陈明疑点，还请皇上明察！”
    她将方才对刘忠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只是这一次，更多了几分哀切和恳切。
    萧彻听完，没立刻说话，反而看向苏凌薇：“凌薇，你怎么看？”
    苏凌薇温婉一笑：“皇上，臣妾不敢妄议。只是清辞妹妹入宫以来，行事一直谨小慎微，断不像是会做这等糊涂事的人。再说，这厌胜之术，乃是宫中大忌，一旦被发现，便是死路一条，她刚晋了贵人，正是得皇上恩典的时候，何苦冒着灭顶之灾，行此险事？”
    她的话，看似在为沈清辞辩解，实则点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动机不足。
    萧彻点了点头，拿起那木人，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忽然冷笑一声：“这红布上，除了灰尘，还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倒是和昭阳殿常用的那款”醉流霞”很像。”
    刘忠心中一凛，皇上果然早就看穿了。
    慕容嫣最爱的，便是“醉流霞”这款胭脂，宫中几乎人人皆知。
    沈清辞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
    萧彻将木人扔在地上，对刘忠道：“刘忠，去查查这木人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那两个搜查的嬷嬷，也一并查清楚。此事若是有人故意栽赃，定要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
    “沈清辞，”萧彻看向她，“今日之事，委屈你了。你先回汀兰水榭歇息吧，日后行事，更要谨慎些。”
    “谢皇上明察！皇上圣明！”沈清辞深深叩首，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次，却是真的后怕和感激。
    待沈清辞离开，苏凌薇轻声道：“皇上，此事……”
    “无非是慕容嫣又耐不住性子了。”萧彻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悦，“越来越不像话。”
    “贵妃娘娘也是关心则乱，毕竟皇上龙体欠安，她心里着急。”苏凌薇柔声劝道，“只是此事确实做得不妥，伤了清辞妹妹，也让皇上烦心了。”
    萧彻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汀兰水榭。
    沈清辞回来时，天色已暗。画春正急得团团转，见她平安回来，喜极而泣。
    “小主，您没事吧？”
    “没事了。”沈清辞坐下，端起画春递来的热茶，暖暖手，“皇上英明，已经识破了这是栽赃。”
    “太好了！”画春松了口气，“我刚才让人去打听了，那两个嬷嬷，果然是昭阳殿那边的人举荐给内监局的！”
    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慕容嫣，倒是越来越心急了。”
    “那皇上会处置贵妃娘娘吗？”
    “不会。”沈清辞摇头，“皇上虽不悦，但慕容家在前朝势力盘根错节，皇上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动慕容嫣。最多，是敲打一番。”
    她很清楚，自己能平安脱身，除了皇上英明，苏凌薇那几句恰到好处的话，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说那两个嬷嬷被查出收了昭阳殿的好处，故意栽赃，已被杖责后发往浣衣局。刘忠也因“查案不细”，被皇帝训斥了几句，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至于慕容嫣，皇帝虽没明着责罚，却连续三日都未曾翻她的牌子，这已是明显的警告。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但沈清辞知道，这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慕容嫣吃了这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也必须尽快积蓄力量，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中，真正站稳脚跟。
    夜深人静，沈清辞站在窗前，望着湖面倒映的月色，心中一片清明。
    这宫里的路，一步比一步难走。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步步为营。
    她提笔写下一张字条，递给画春：“想办法，把这个交给景和宫的素心姐姐。”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多谢援手。”
    有些情分，需要点破，也需要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