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起身时，绿萼已将外袍取来。是件月白色的素缎夹袄，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正合她此刻素净的心思。
    “小姐身子刚好，外面风大，要不要再加件披风？”绿萼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不必了。”沈微婉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这点风，还吹不倒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绿萼愣了愣，总觉得自家小姐醒过来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锐气。
    穿过抄手游廊时，几个洒扫的婆子见了沈微婉，都慌忙垂首行礼，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瞟她，带着几分探究和畏惧。显然，刚才沈清瑶在汀兰院吃瘪的事，已经悄悄传开了。
    沈微婉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这些趋炎附势的下人，前世见她失势时，哪一个不是落井下石？如今不过是略施惩戒，便成了这副模样，实在可笑。
    苏氏住的“锦溪院”离汀兰院不远，片刻就到了。院门口的丫鬟见是沈微婉，连忙笑着迎上来：“大小姐来了？夫人刚醒，正念叨您呢。”
    沈微婉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
    推开内室的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苏氏正半靠在软榻上，由丫鬟伺候着喝药，脸色有些憔悴。
    “母亲！”沈微婉快步走上前，眼眶瞬间红了。
    前世，她被禁足冷宫时，母亲早已被柳姨娘的慢性毒药折磨得油尽灯枯。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悔恨，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如今再见母亲，虽然依旧清瘦，却还算康健，沈微婉只觉得心头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婉儿？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吗？”苏氏见她进来，连忙放下药碗，拉过她的手，满眼关切地上下打量，“怎么不多歇会儿？脸色还是这么白。”
    “女儿已经好多了，让母亲担心了。”沈微婉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入手微凉，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母亲，您这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老毛病了，春寒料峭的，难免有些畏寒。倒是你，昨日落水可是吓坏我了。那荷花池边的青苔，我早就让人清理，怎么还是出了这种事？”
    沈微婉心中一动。母亲早就让人清理过青苔？那她昨日落水，就绝非意外了。
    “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吧。”她没有直接点破，只是轻声道，“母亲也别太担心，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氏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呀，就是太实诚。府里那些人，心思多着呢，你往后可得机灵些，别总让人欺负了去。”
    苏氏虽不常理事，却也不是愚笨之人，府里的暗流涌动，她多少能察觉到一些。只是她性子温和，不愿与柳姨娘正面冲突，总想着息事宁人。
    沈微婉知道母亲的顾虑，心中更是酸涩。她凑近苏氏，低声道：“母亲，女儿知道了。以后女儿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母亲的。”
    苏氏愣了愣，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疑惑。她轻轻摸了摸沈微婉的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该是母亲保护你才是。”
    沈微婉没有再多说，有些事，说多了反而会让母亲担心。她转而提起沈清瑶散播谣言的事：“母亲，刚才妹妹来看过我了，还说府里有些不好听的传言。女儿已经让绿萼去查了，查到是谁在嚼舌根，就交给母亲处置。”
    苏氏的脸色沉了沉：“岂有此理！不过是失足落水，竟被传成这样，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你做得对，这种事不能姑息，必须严惩，也好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谁才是丞相府的嫡长女！”
    见母亲态度强硬，沈微婉松了口气。看来经历了这次的事，母亲也意识到不能再一味退让了。
    “对了母亲，”沈微婉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女儿落水前，好像看到柳姨娘在荷花池附近徘徊，不知她去那里做什么。”
    苏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柳姨娘？她去荷花池做什么？
    沈微婉没有再多说，点到即止就好。母亲心思细腻，自然会多想。有些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会生根发芽的。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沈微婉见母亲有些倦意，便起身告辞：“母亲，您好好歇着，女儿改日再来看您。”
    “去吧，路上小心些。”苏氏叮嘱道，又让丫鬟取了些上好的燕窝，让绿萼带回汀兰院，“给你补补身子。”
    离开锦溪院，沈微婉没有直接回汀兰院，而是绕到了府里的小厨房。
    前世，柳姨娘就是在母亲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一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才让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虽然现在毒性还不深，但必须尽快提防。
    小厨房的管事是个姓刘的婆子，是柳姨娘的远房亲戚，平日里仗着柳姨娘的势，在府里横行霸道，对苏氏的饮食也不上心。
    沈微婉走进小厨房时，刘婆子正在指挥着丫鬟们干活，见到沈微婉，只是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大小姐怎么来了？”
    沈微婉没有理会她的怠慢，径直走到熬药的炉子旁，看着那锅正冒着热气的汤药，淡淡道：“这是给母亲熬的药？”
    “是。”刘婆子有些不耐烦，“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看看。”沈微婉说着，拿起旁边的药杵，轻轻搅动了一下药汁，目光扫过旁边摆放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新采的吗？有没有发霉的？”
    刘婆子脸色一变，强笑道：“大小姐说笑了，给夫人熬的药，奴才怎么敢用不好的？都是上好的药材。”
    沈微婉没说话，拿起一味药材闻了闻，又看了看颜色，忽然沉声道：“这味”紫苏”，颜色发暗，还有些霉味，你怎么解释？”
    刘婆子心里一慌，这紫苏确实是放了些日子的，有些受潮，但她想着一点点应该不碍事，没想到竟被沈微婉发现了。
    “这……这是奴才一时疏忽，马上就换，马上就换！”她连忙说道。
    “一时疏忽？”沈微婉冷笑，“母亲的汤药，你也敢疏忽？看来你这个管事，是不想当了！”
    刘婆子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小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开恩！”
    周围的丫鬟婆子也吓得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出。她们还是第一次见沈微婉发这么大的火。
    沈微婉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婆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前世，就是这个刘婆子，在柳姨娘的指使下，一次次在母亲的汤药里动手脚，害得母亲缠绵病榻。
    “饶你可以。”沈微婉缓缓道，“但你这个管事，是不能再当了。绿萼。”
    “奴婢在。”
    “把刘婆子拖下去，杖责二十，发落到洗衣房去，永世不得再进小厨房。”沈微婉沉声道。
    “大小姐！不要啊！奴才知道错了！求大小姐看在柳姨娘的面子上……”刘婆子哭喊着。
    “柳姨娘？”沈微婉挑眉，“你是说，柳姨娘让你用发霉的药材给母亲熬药？”
    刘婆子吓得连忙闭上嘴，再也不敢提柳姨娘了。她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柳姨娘也保不住她。
    绿萼立刻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哭喊的刘婆子拖了下去。
    沈微婉环视了一圈小厨房的人，冷声道：“从今日起，母亲的饮食汤药，必须由我亲自派人来盯着。谁敢再耍花样，刘婆子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奴才们不敢！”众人连忙应道，看向沈微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沈微婉满意地点点头，又指派了一个平日里还算本分的张婆子暂代管事之职，这才带着绿萼离开。
    走出小厨房，绿萼忍不住道：“小姐，您今日这么做，会不会得罪柳姨娘啊？”
    “得罪又如何？”沈微婉淡淡道，“我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护不住，还算什么嫡长女？”
    她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透过云层洒下温暖的光芒。
    柳姨娘，沈清瑶，萧景琰……你们欠我的，欠母亲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这丞相府，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