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腥甜的铁锈味从喉间涌上来，沈微婉蜷缩在冷宫冰冷的地面上，破旧的宫装早已被血污浸透。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腹中那股灼烧般的剧痛，比腊月里扔进冰湖的寒意更甚。
    眼前是熟悉的偏殿，蛛网蒙尘，墙角结着霉斑。而站在她面前的两人，曾是她短暂一生中最信任的人。
    三皇子萧景琰，她的未婚夫婿，此刻正用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他俊朗的眉眼间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漠。
    “姐姐，你别怪殿下。”娇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沈微婉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萧景琰身侧的沈清瑶。
    她的好妹妹，丞相府的庶女，此刻正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那张素来带着怯意的脸上，此刻漾着胜利者的微笑，眼底却藏着毒蛇般的阴冷。
    “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沈清瑶蹲下身，凑近沈微婉，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你的嫡女身份，母亲留下的那些势力，甚至……殿下曾经对你的那点”看重”，都碍着我和殿下的路了呀。”
    沈微婉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是啊，她曾是大靖朝人人称羡的丞相府嫡长女，自幼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是京中贵女的表率。她以为萧景琰对她的青睐是真心，便倾尽沈家之力助他夺嫡，为他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甚至不惜与素来疼爱她的母亲产生嫌隙。
    她也以为沈清瑶是真的柔弱善良，是需要她庇护的妹妹。所以她处处维护，将上好的衣料、稀有的首饰都分她一半，甚至在她被下人欺负时，不惜顶撞父亲也要为她出头。
    可到头来，她不过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垫脚石。
    萧景琰利用她的身份和沈家的势力站稳脚跟，转头就和沈清瑶暗通款曲。沈清瑶则一边扮演着无辜白莲花，一边在背后捅她刀子——散播她善妒跋扈的谣言，设计让她“冲撞”贵人失了体面，最后更是诬陷她与侍卫有染，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
    父亲为了家族前程，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这个嫡女。母亲被柳姨娘（沈清瑶生母）设计下毒，缠绵病榻，连最后一面她都没能见到。
    而她自己，被废去身份，打入冷宫，如今还要饮下这杯来自“好妹妹”和“好未婚夫”亲手递来的毒酒。
    “为什么……”沈微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字。她不懂，沈清瑶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连她最后一条活路都不肯留。
    沈清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出声：“姐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斩草要除根啊。你活着一日，我和殿下就一日不得安心。”她顿了顿，轻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有了殿下的骨肉。过几日，陛下就会下旨，册封我为三皇子妃。你的那些嫁妆，我会替你”好好”收着，将来留给我的孩子。”
    嫁妆……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沈微婉，念在你曾助我一场，我允你留全尸。安心去吧，下辈子……莫要再这么蠢了。”
    蠢？
    是啊，她真蠢。蠢到错信豺狼，蠢到引狼入室，蠢到连累了母亲，断送了自己。
    浓烈的恨意像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对璧人，视线渐渐模糊，可那两张脸却像烙印般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沈微婉，定要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定要护住母亲，守住家业！定要让所有负她、欺她、辱她之人，都付出代价！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沉闷而悠长，像是在为她送行，又像是……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
    “小姐！小姐您醒醒！”
    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哭腔。
    沈微婉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温暖而熟悉。
    这不是冷宫那股腐朽的霉味。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被，而非冰冷坚硬的地面。腹中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水后的虚弱感。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吓死奴婢了！”绿萼见她睁眼，喜极而泣，连忙要去扶她。
    绿萼？
    沈微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了好几岁的脸，眼眶微红，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这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前世为了护她，被萧景琰的人活活打死，尸骨无存。
    “水……”沈微婉的声音干涩沙哑。
    “哎！奴婢这就去！”绿萼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沈微婉才有了些真实感。她环顾四周，雕花的拔步床，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梳妆台上摆着的螺钿首饰盒……这分明是她在丞相府的闺房——汀兰院。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杯毒酒之下，死在沈清瑶和萧景琰的冷嘲热讽里。
    “绿萼，”沈微婉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小姐，是永安二十二年，三月初十啊。”绿萼答道，一边拿起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昨日您在府里的荷花池边散步，不知怎么就”失足”落水了，幸好三皇子殿下正好路过，把您救了上来……”
    永安二十二年，三月初十！
    沈微婉的心脏骤然紧缩，随即狂跳起来！
    她记得这一天！
    这是她十六岁那年，沈清瑶第一次设计陷害她！
    前世，她落水后大病一场，沈清瑶日日来看望，嘘寒问暖，背地里却让下人散播“嫡女因嫉妒庶妹得宠，故意落水博同情”的谣言，让她在京中贵女圈里成了笑柄。而萧景琰“英雄救美”后，对她愈发“关怀”，让她对他更加死心塌地，一步步走进了他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母亲还在，绿萼还在，她还没有被萧景琰的虚情假意蒙蔽，沈清瑶的狐狸尾巴也还没完全露出来！
    巨大的狂喜和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沈微婉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确定这不是梦。
    沈清瑶，萧景琰……
    这一世，猎物和猎人的身份，该换一换了。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绿萼担忧地看着她。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底的脆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锐利。
    “我没事。”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绿萼，去打盆热水来，再取一身素雅些的衣服。对了，去看看柳姨娘和二小姐……醒了没有。”
    她记得，前世她落水后，沈清瑶假意来看望，实则是来探她的虚实，顺便在她面前哭诉自己有多担心，扮演好妹妹的角色。
    这一次，她倒要亲自去看看，这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打算唱哪出戏。
    绿萼虽然觉得自家小姐醒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微婉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这双手，还没有因为在冷宫中劳作而布满冻疮和伤痕。
    真好。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缓缓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封的恨意和决绝的光芒。
    游戏，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