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秋意更浓，寒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刺痛感。江雨航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将电瓶车停在寰宇中心附近一条街的指定停车区。
    他刚送完一单附近的早餐，正准备喘口气规划下一单路线，手机却突然响起一声特殊的提示音，不是平台派单，而是一条来自平台的官方通知。
    他疑惑地点开，瞳孔微微睁大。
    通知显示，平台审核发现，之前因“珑府”餐厅餐损对他进行的扣款处罚存在“系统误差”，现已撤销处罚，相关款项已全额退还至他的账户。
    江雨航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系统误差？这么巧？偏偏是那一单？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张早已被他藏起来的维修单据似乎还在隐隐发烫。白冰那边刚刚单方面宣告“了结”，平台这边就立刻“纠正”了误差？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惊愕、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感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那个人做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先是免除了他根本赔不起的维修费，现在又暗中补上了这笔罚金？
    这种不动声色的、仿佛随手施舍般的“周全”，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难堪。他就像一个被摆弄的物件，对方甚至连面都不需要露，就能轻易决定他的处境，抹平他视若巨山的困难。
    他站在原地，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与此同时，寰宇中心顶层。
    白冰刚结束一个晨间例会，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偏头痛有隐隐发作的迹象。他回到办公室，对跟进来的周毅吩咐道：“一杯黑咖啡，浓度加倍。”
    “好的，白总。”周毅应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略显谨慎地补充汇报，“白总，关于您上次吩咐的那件事，已经处理完毕。平台退款流程已走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白冰正拿起一份文件，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其淡漠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谈，目光已然专注于手中的文字上。
    周毅会意，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白冰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复杂的市场分析数据中，几分钟前周毅汇报的那件“小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未曾在他脑海中激起半分涟漪。处理完了，便是终结，不值得再占用他任何一秒钟的思绪。
    然而，十几分钟后，当周毅端着那杯浓度加倍的黑咖啡进来时，却发现白冰正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显然头痛并未缓解。
    周毅将咖啡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白总，您的咖啡。”
    白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毅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建议道：“白总，您最近睡眠时间太短，浓度加倍的咖啡可能刺激更大。是否需要换一杯低因的，或者让餐厅送一份热食上来？”
    “不用。”白冰的回答简短而冷硬。
    周毅不再劝说，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下一步指示。他知道老板的脾气，拒绝便是最终决定。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白冰指节轻按太阳穴的细微动作。
    就在这时，白冰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他的办公室位于顶层，视野极佳，能清晰地看到楼下街道的景象。此时，他的目光恰好落在街角那个熟悉的停车区。
    一个穿着外卖服的清瘦身影，正站在一辆电瓶车旁，低着头看着手机，一动不动。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衣角，显得有些萧索。
    是那个送餐员。江雨航。
    他显然已经收到了退款通知，此刻正对着手机，不知是何反应。
    白冰的目光在那身影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对周毅吩咐道：“通知楼下”铂悦”咖啡，一杯热美式，加一份浓缩。”
    周毅微微一怔。“铂悦”是附属于寰宇中心的一家高端会员制咖啡厅，通常不对外送，但为楼内顶级客户提供专属服务。白冰偶尔会点，但很少在这个时间。
    “现在吗，白总？”
    “嗯。”白冰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拿起之前那份文件，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送到楼下街角，外卖停车区，给那个叫江雨航的骑手。”
    周毅眼中闪过极大的讶异，但他立刻垂眸，掩饰住了所有情绪，专业地应道：“是，白总。以什么名义？”
    “不需要名义。”白冰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文件上，声音冷澈，“匿名送达。不要多做任何事。”
    “明白。”周毅不再多问，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办公室内，白冰端起桌上那杯浓度加倍、已然微凉的黑咖啡，抿了一口。极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丝毫未能缓解那阵阵抽痛的神经。
    他为什么会下那个指令？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在寒风中愣神的样子，联想到了那笔刚刚退还的、对其而言或许很重要的罚金？或许是因为那副单薄的身影，与他此刻剧烈的头痛一样，都呈现出一种需要被“处理”的“不适”状态？
    又或者，仅仅是某种难以理解的、一闪而过的冲动，驱动他在绝对理性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不再深究，只是一杯咖啡而已。
    一个微不足道的、无需任何代价的指令。如同随手修正一个微不足道的代码错误，让一切看起来更“合理”，更符合他内在的某种秩序。
    仅此而已，他放下咖啡杯，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将那杯即将送达的、匿名的热咖啡，连同楼下那个渺小的身影，彻底摒除在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