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中心顶层的空气，似乎永远保持着恒定的低温与流速。白冰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并购案视频会议，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几乎成为背景音的白噪音。
    他靠向椅背，指尖习惯性地按压着鼻梁，试图驱散连续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拉出长长的、冷调的光影，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冰冷，且缺乏生气。
    周毅敲门进来，将几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放在他桌上，又低声汇报了明天的日程安排。白冰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颔首，目光扫过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
    “……另外，白总，”周毅汇报完毕，略作迟疑，还是补充道，“”珑府”餐厅那边确认了，之后的订餐会安排另一位固定骑手配送，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况。”
    白冰拿起钢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需要签名的位置上方半厘米处。
    “之前的情况”，指的就是那个叫江雨航的送餐员，这个被他亲自下令排除的干扰因素。
    “嗯。”他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表示知晓，笔尖落下，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指令。
    周毅拿起签好的文件，微微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白冰的目光落在下一份文件上，却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阅读。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的繁华轮廓。
    那个雨夜中狼狈摔倒的身影，那双惊慌却又带着倔强的眼睛，还有在前台接过信封时怔愣失神的表情……这些碎片化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
    他明明已经处理干净了，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为什么还会想起？
    甚至……刚才周毅提到餐厅换人时，他心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异样。
    那是什么？遗憾？不，绝无可能。他从不为自己做出的最优决策后悔。
    那或许是一点……基于逻辑推导后的、极其微小的疑问？
    他免除了对方的债务，对方似乎并未如预期般感激，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而周毅调查到的信息显示，对方因此承担了平台的处罚，生活显然颇为困顿。
    从他的价值观和处事逻辑来看，他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节省自己的时间精力。但从对方的角度看，这个“最优解”似乎并未带来最优的结果，甚至可能造成了额外的负担。
    这是一个小小的、计划外的逻辑瑕疵，而他不喜欢瑕疵。
    他不喜欢这种因为信息不对称或处理方式不够周全而导致的、不可控的后续影响。哪怕这影响微乎其微，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
    白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哪怕只是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
    他需要确认这个变量已被彻底消除，不会再产生任何预期外的涟漪，这是一种基于绝对掌控欲的、近乎偏执的理性驱动。
    他几乎没有经过更多的思考这种事也不值得，他耗费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他伸手，重新点亮了刚刚暗下去的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内部通讯录的一个加密日志。那是周毅之前发来的、关于那个外卖员的简要信息备份。他当时随手扔进了碎纸机，但数字记录仍有留存。
    他的目光在那个普通的电话号码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白总？”周毅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询问。老板刚签完文件，通常不会立刻又有指示。
    白冰的声音平稳、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公务：
    “周毅，联系一下平台那边，以匿名形式，将上次”珑府”餐损产生的罚金，补偿给那个骑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彻底斩断任何后续可能：
    “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与我们相关的痕迹。之后，不必再关注此事。”
    说完，他没有等周毅回应，便挂断了电话，听筒落回座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白冰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璀璨而冰冷的城市夜景。那点因为逻辑瑕疵而产生的、极其微小的不适感，似乎随着这个指令的下达，而随之消散。
    变量已被彻底处理完毕，一切重归掌控，他不再去想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双眼睛。
    这微不足道的插曲，至此，真正、彻底地了结，他转动座椅，重新面向办公桌，拿起下一份文件，目光专注而冰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基于绝对理性而非丝毫善意的“主动”干预，从未发生。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