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将江秋兰苍白而瘦削的脸映照得愈发清晰。她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洗得发旧却干净的薄被，目光却没有聚焦在正在播放着嘈杂广告的旧电视机上，而是失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还有隔壁租户模糊的说话声。但这些声响，都掩盖不住她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忧虑。
    她的儿子，小航，还没有回来。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慢吞吞地指向了十一点。晚高峰早就过了，就算是跑夜单，这个点也该差不多收工了。
    又加班了吗？还是……又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几天前那个雨夜，小航回来得特别晚，浑身湿透，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还强笑着说是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她不是傻子，那伤口不像普通的摔倒，儿子眼神里藏不住的惊惶和后怕她也看得分明。
    她偷偷听到他打电话跟朋友借钱，语气里的焦急和窘迫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还发现，他宝贝得很的那辆电瓶车，有好几处明显的刮擦和破损的痕迹。
    那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不小心摔跤”。
    她问过，但儿子只是摇头，用更轻松的语气安慰她：“妈，真没事，就是不小心蹭了一下，车修好了，你看，不影响骑。您就别瞎想了，好好养身体最重要。”
    可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她就越是担心。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有什么苦什么累都自己扛着，生怕给她添一点麻烦。越是艰难，越是报喜不报忧。
    是不是撞到别人的车了？是不是要赔很多钱？他这几天玩命似的接单，早上出门更早，晚上回来更晚，是不是就因为要攒钱赔给别人？
    一想到儿子可能因为她的病，不仅要承担高昂的医药费，还要在外面受人委屈，甚至可能背负债务，江秋兰的心就揪痛起来，眼眶一阵阵发酸。
    都是她拖累了孩子。
    如果不是她这不争气的身体，小航这个年纪，应该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在大学校园里无忧无虑地读书，或者找一份正经安稳的工作，谈谈恋爱，享受青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里来雨里去，送外卖挣辛苦钱，还要时时刻刻为她这个药罐子操心。
    沉重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闷痛，慌忙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几口，才勉强压下去。杯子里是儿子出门前给她晾好的温水，温度总是刚好。
    这孩子，自己忙成那样，还事事想着她。
    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在陈旧褪色的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赶紧用手背擦掉，生怕儿子回来看到。
    她不能倒下去，不能再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了。
    可是……可是这病就像个无底洞，每个月复查、拿药都是一大笔开销。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眼底青黑越来越重，她心里比病痛更难受。
    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一些绝望的念头。如果她不在了，小航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拼命了？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狠狠掐灭。她怎么舍得丢下儿子一个人？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支撑和念想。
    窗外传来了熟悉的、略显疲惫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轻轻插入锁孔的声音。
    江秋兰立刻躺好，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呼吸尽量放得平稳。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夜间的凉气随之涌入。江雨航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先是走到她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睡。她甚至能感觉到儿子小心翼翼替她掖了掖被角。
    然后，他才极其轻微地开始洗漱，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黑暗中，江秋兰紧闭着眼，睫毛却忍不住微微颤抖。听着儿子压抑着疲惫的细微动静，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她的孩子，太苦了。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除了躺在这里徒增忧虑和负担，竟什么也做不了。
    这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忧虑，在这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伴随着儿子归来的轻微响动，和母亲假装平稳的呼吸声，无声地蔓延，沉淀，压得人喘不过气。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