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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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书房的对峙,像一柄刻刀,在沈清樾心口划下深可见骨的裂痕。
他回到房间,反手关上门,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窗外,黄昏早已褪去,只剩下暮色浸染天空。他没有开灯,任凭黑暗的温柔将自己包裹住,然后沉入一片无声的海底。
家——这个曾经象征着温暖与庇护的词语,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透出几分狰狞的底色。
那些曾被他用“大人的秘密”轻轻遮盖、试图自我欺骗的碎片,在林风眠那句冰冷的反问下,轰然倒塌,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真相,密密麻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母亲藏着秘密,父亲也藏着秘密,而他,如同被蒙住双眼、系紧丝线的木偶,在他们共同编织的华丽蛛网中,就这么跌跌撞撞行走了这么久。
他蜷起膝盖,指尖无意识地抠刮着地毯上细密的绒毛,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自那日后,沈清樾开始沉默。
曾经那个会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奔跑嬉笑、会窝在父母怀中撒娇耍赖的孩童,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日渐沉静、举止仪态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少年。
他会在沈珝谈及生意上的事时,会安静倾听,偶尔提出几句切中要害的见解,却从不擅自插手。
林风眠教他书法,他不在淘气的想办法偷懒,而是循规蹈矩的练字,只是笔尖落在宣纸上时,再没有从前那种肆意的灵气。
连老管家都察觉出变化。
从前那个会追在他身后要糖吃,软乎乎喊“张叔”的小少爷,如今站在客厅里,待人接物都带着礼貌的距离,那双眼睛里的温润像蒙了层雾,不再真切。
沈珝第一次在宴会上看见他用标准的商务礼仪,不卑不亢地回敬一位颇有分量的长辈时,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紧紧捏着儿子的手,语气中是难掩的炫耀与得意:“看,我们樾宝长大了。”
她最初是欣慰的。
看着沈清樾褪去孩童的稚嫩,眉宇间逐渐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洞察力,她眼中那点曾因儿子Beta身份而生的惋惜,渐渐被骄傲所取代。尤其是在某些觥筹交错的场合,当有嫉妒和不服气的Alpha或其他人在话语间,暗讽沈清樾的性别时,沈珝的反应堪称凌厉。
“什么时候商业场上的输赢,要靠腺体里那点可怜的信息素来定论了?”
沈珝红唇微勾,眼尾扫过发言者时,笑意愈发艳丽逼人,“你家那Alpha小子,连樾宝的一片衣角都追不上,你身为他的父亲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拿第二性别说嘴?”
她往前轻移半步,身上北极星玫瑰的冷冽香气骤然爆开,带着顶级Alpha压迫性的气场,无声碾过全场:“Beta怎么了?依我看总好过养出个空有腺体、却没长脑子的废物。”
沈珝指尖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她目光环视四周,语气轻慢却掷地有声:“只要我们家樾宝点头,别说寻常Alpha,就是莫家、顾家那些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捆一块儿送到樾宝面前任他挑选,谁又敢在我沈珝面前,说一个”不”字?”
最后那句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像无形的鞭子抽在众人脸上。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沈清樾安静地站在母亲身侧,脸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得体微笑,一颗心却像浸在冰海里,缓慢下沉。
母亲的维护是真实的,那份为他挺身而出的悍勇亦做不得假。
但他也恨都清楚,这份温暖的保护伞,更多是源于对“沈氏继承人”能力与价值的肯定,而非对他这个名为“沈清樾”的个体,无条件的、纯粹的爱。
“沈清樾,你还想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
沈珝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回忆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沈清樾看了眼手表,五点整,陪护时间结束。
沈清樾将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的父亲安抚睡下,轻轻带上房门,指尖还残留着门把的微凉,转身就看见沈珝倚在廊厅尽头落地窗畔。
昏黄的光线切割过她依旧美得极具攻击性的侧脸,另一半面容却隐在浓重阴影里,无端显出几分寥落,沈珝没看他,目光落在窗外即将落下的黄昏上。
沈清樾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当他擦肩而过对方的时候,没有预兆,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缓。
“你还恨我吗?沈清樾。”
远处老管家手中的茶壶倾倒茶水的声音,细微地响了一下。
沈清樾的脚步未有半分迟滞。他甚至未曾侧目看向声音的来处,径直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厅堂,走向玄关。仿佛那问话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拂过耳畔便散了。
沈珝这时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追随着那道挺拔却疏离的背影。
眼前这个年轻人,每一寸棱角,每一分气度,皆是她亲手雕琢打磨而成,最后,也是她报复性的亲手将这精心培育的作品,推向了明码标价的谈判桌,“卖了个好价钱”。
或许是年岁渐长,心肠不复往日冷硬。又或许是那点早已被名利尘垢掩埋的微末良心,竟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悄然探头。
她忽然就想知道一个答案。
在这个家里,恩怨情仇早已盘根错节,搅合成一团无法理清的乱麻,无人能算清究竟谁欠谁更多。但沈清樾,无疑是这泥沼中最有资格向她索债、言恨的那一个。
可他对自己却只是沉默。
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像隔绝了两个世界——里面是恩怨纠缠的旧账,外面是他要走的、没有回头的路。
沈珝望着窗外那辆已经离开的黑色宾利,先是一怔,随即轻笑出声,而后这笑声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阵低哑而破碎的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撞击回荡,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癫狂与自嘲。
“大小姐……”老管家上前几步,声音里带着担忧和心疼。
沈珝摆了摆手,笑得肩头轻颤,眼角似有水光闪动:“你看他…从小到大…一点没变…遇到答不出的难题,就只会躲,只会跑……好像跑远了,就再也不会被束缚......”
车内的沈清樾,指尖搭在冰凉的方向盘上。
后视镜里,那栋亮着灯的房子缩成一点暖光,那模糊的笑声,被迅速抛远。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缓缓踩下油门。
窗外光影掠过他的侧脸。
那些纠缠的旧账,没说出口的恨与怨,于他而言,早已像暴雨过后的积水,晒干了,就没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