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越来越重的凉意，东宫的梅树开始酝酿花苞，圆鼓鼓的，藏在深绿的叶间，像一群敛翅的蝶。
    苏晚的日子渐渐安稳下来。偏房成了她的小天地，笔墨纸砚整齐排列，墙角堆着待修复的旧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暖洋洋的。萧烬似乎很满意她的工作，除了偶尔询问修复进度，很少再来打扰，只是每次她将修好的书送回书房时，总能看到他案上多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这种微妙的默契，像梅树的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蔓延。
    这天午后，苏晚正在修复一卷关于宸妃生平的残卷。残卷的纸质极差，多处霉变，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她用特制的药水一点点清洗霉斑，动作专注得忘了时间。
    “在忙什么？”
    萧烬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苏晚手一抖，镊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回过头，见萧烬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外面罩着件墨色披风，正站在门口看她。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梢带着点风带来的凉意。
    “回殿下，在修复宸妃娘娘的残卷。”苏晚连忙起身行礼。
    萧烬走进来，目光落在案上的残卷上：“有发现？”
    “还没有，”苏晚摇摇头，“这残卷损坏得太严重，很多字迹都看不清了。”
    萧烬拿起残卷的一角，指尖轻轻拂过霉变的地方，眼神沉了沉：“母妃的东西，大多都被人”不小心”损毁了，能留下这些，已是不易。”
    苏晚的心微微一紧。她想起007提到的支线任务——查明宸妃死亡真相。看来，宸妃的死果然另有隐情，而萧烬显然早就有所怀疑。
    “奴婢会尽力修复的，”苏晚轻声说，“或许能从残卷里找到些线索。”
    萧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还未绽放的梅林。
    “再过些日子，梅花开了，这里会很好看。”他忽然说。
    “是，殿下。”
    “母妃最喜欢梅花，”萧烬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每年梅花盛开，她都会带着我来这里，教我写诗，给我讲民间的故事。”
    苏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这些尘封的记忆，对萧烬来说，是难得的温暖。
    “她总说，做人要像梅花，就算身处寒冬，也要守住本心。”萧烬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你说，这宫里，真的有人能守住本心吗？”
    苏晚被他问得一愣。
    深宫之中，权力倾轧，尔虞我诈，守住本心谈何容易？可她看着萧烬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又不忍说出太现实的话。
    “或许很难，”她斟酌着开口，“但总要试试。就像这梅花，明知寒冬难熬，还是会拼尽全力绽放。”
    萧烬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你总是能说出些不一样的话。”
    他的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在门口躬身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请您去长乐宫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萧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知道了。”
    小太监不敢多待，连忙退了出去。
    萧烬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知道，皇后找他，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殿下……”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无妨。”萧烬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该来的，总会来。”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苏晚道：“那卷残卷，慢慢修，不急。”
    “是。”
    看着萧烬离去的背影，苏晚心里有些不安。她总觉得，皇后这次找萧烬，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傍晚时分，就传来消息，说萧烬在长乐宫与皇后起了争执，甚至惊动了皇帝。虽然后来没了下文，但整个东宫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触了霉头。
    苏晚待在偏房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皇后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萧烬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夜幕降临时，萧烬才回来。他浑身酒气，脸色阴沉，眼神里的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兽。
    他没去书房，也没回寝殿，而是径直走向了那片梅林。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衣跟了上去。
    夜色中的梅林更显萧瑟，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在他脚边飞舞。萧烬独自站在一棵梅树下，仰头灌着酒，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浸湿了衣襟。
    “殿下，夜深了，露重。”苏晚走到他身后，轻声说。
    萧烬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酒坛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碎裂的瓷片混着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都是些废物！”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无力，“一个个都想踩着我往上爬，真以为我萧烬是好欺负的？”
    苏晚沉默地看着他。她知道，此刻的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
    “母妃的死，他们以为我忘了吗？”萧烬的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恨意，“那碗”安胎药”是谁送的，那几个”失足”落水的宫女是谁安排的，我都记得！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得苏晚心口发凉。她终于明白，他心底的仇恨有多深，那“屠城”的结局，并非空穴来风。
    “殿下，”苏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仇恨像毒药，伤了别人，也会毁了自己。宸妃娘娘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希望看到您被仇恨困住。”
    萧烬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您的痛，”苏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但我知道，若您真的屠尽仇敌，只会让更多人恨您，让这天下不得安宁。到那时，您就算报了仇，又能得到什么？孤独地坐在那个位置上，看着满朝文武的恐惧和敌意，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萧烬紧绷的神经。
    他愣住了，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痛苦。
    是啊，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为母妃报仇？是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还是……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寒风卷着梅香的冷意，吹在两人身上。萧烬看着苏晚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似乎被浇灭了一点。
    “你走吧。”他转过身，声音疲惫而沙哑。
    苏晚没有动：“殿下，仇恨解决不了问题。您要做的，不是毁灭，而是建立——建立一个让好人有好报，让恶行受惩罚的王朝。这才是对那些伤害您和宸妃娘娘的人，最有力的回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萧烬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再回应，他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晚知道，他听进去了。
    她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然后转身离开，将这片梅林和那个需要独自冷静的身影，留在了夜色里。
    回到偏房，苏晚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刚才的话，几乎是在挑战萧烬的底线，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不后悔。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挣扎，看到了那层坚冰下的裂痕。或许，她的话不能立刻改变什么，但至少，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不一样的种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淡淡的梅香。苏晚看着案上那卷未修复完的残卷，忽然觉得，这条路虽然难走，但希望，或许比她想象中更接近。
    只要那棵梅树能在寒冬里绽放，只要萧烬心里的那点微光不灭，一切就都还有可能。
    她拿起镊子，重新开始修复残卷。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