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未发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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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背包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露水打湿了梧桐叶,在玻璃上洇出模糊的水痕,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背包最底层压着两张皱巴巴的火车票,是昨晚江熠塞给她的,终点是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发车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票面上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点晕,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她摸出藏在床板下的存折,奶奶的字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三千块钱,不多,却足够他们走到海边了。林砚把存折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布,突然想起奶奶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念念要学会自己走。”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林砚慌忙拉上背包拉链。母亲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头发乱得像团草,看到她背着背包,眼睛突然直了。
“你要去哪?”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学校补课。”林砚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背包里的画夹硌着腰,里面有张新画的速写——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和苏晚很像。
“又骗人。”母亲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也想走?跟你爸一样,都想丢下我是不是?”
林砚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说不是,想说她只是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晚上就回来。”
“别回来了。”母亲突然冲过来,抓住她的背包带,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胳膊,“要走就带着我一起走!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背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画夹摔开了,露出江熠的速写;火车票飘到了母亲脚边,终点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疼。
“江熠?”母亲捡起火车票,又翻出画夹里的速写,突然尖叫起来,“你要跟那个小混混跑?!我白养你了!”
她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砸,碎片溅到林砚脚边,像无数把小刀子。林砚看着母亲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曾经会给她梳辫子、会把最好吃的留给她的女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不是小混混。”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是?”母亲把画夹往地上一摔,“他就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你跟他走能有什么好下场?!”
“至少他不会骗我。”林砚捡起地上的画夹,指尖被碎玻璃划破了,血珠滴在江熠的速写像上,晕开一小团红。
她转身往外跑,母亲的哭喊在身后炸开:“你走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林砚跑到楼下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发抖。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背着她跑了三站路去医院,后背的温度烫得像团火;想起父亲第一次带她去游乐园,买了个很大的棉花糖,甜得发腻。
那些日子好像被谁藏起来了,只剩下满地的碎玻璃和永远停不下来的争吵。
江熠在巷口等她,穿着干净的白T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茶叶蛋。看到她胳膊上的红痕和流血的指尖,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她又打你了?”
“没有。”林砚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手,“我们快走吧。”
江熠却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传过来,像春天的阳光。
“等我一下。”他突然说,转身往回跑。
林砚看着他冲进自己家的方向,心里有点发慌。没过多久,他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红布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
“这是什么?”
“我妈留给我的。”他把红布包塞进她手里,“说是我出生时带的长命锁,能保平安。”
林砚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个褪了色的银锁,上面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边缘被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摸过。她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绳和硬币,原来他也有这么多舍不得丢下的东西。
“我们走吧。”江熠拉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让人安心。
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城市,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林砚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突然觉得很踏实。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过来。江熠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走散。排队检票时,林砚看到前面有对情侣在吵架,女生哭着说“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男生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突然想起母亲的哭喊,想起父亲陌生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江熠,”她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我有点事想回去一趟。”
江熠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怎么了?”
“我想跟我妈好好说声再见。”林砚的声音有点发颤,“还有陈老师,我得跟她说声对不起,我没好好上学。”
江熠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好,我陪你去。”
“不用,”林砚摇摇头,“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硬币,放在他手心里:“等我。”
江熠握紧硬币,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你,多久都等。”
林砚转身跑出火车站,阳光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她往家的方向跑,帆布鞋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路过学校时,她停下来,看着熟悉的教学楼,突然想起陈老师温柔的眼神,想起苏晚空荡荡的座位,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最终还是没回家,也没去学校。林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鸽子飞过来又飞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长命锁的红布包。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回来。不是想跟母亲告别,也不是想跟老师道歉,而是她突然害怕了。她怕自己像苏晚一样,在陌生的城市里哭着说“风太咸”,怕江熠会像父亲一样,有一天突然变得陌生。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林砚慢慢站起身,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她知道江熠还在等她,手里攥着那枚发烫的硬币,像攥着他们未来说好的海边。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走进火车站。林砚站在对面的天桥上,看着那列载着江熠的火车缓缓开动,像条长长的蛇,消失在远方的铁轨上。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属于自己的火车票,慢慢撕成了碎片。风把碎纸吹向天空,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很快就不见了。
天桥下的铁轨闪着冷光,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林砚握紧手里的红布包,突然觉得,有些路好像注定要一个人走,哪怕心里装着一片海,装着一个等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