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漏雨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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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铃声像浸了水的棉线,有气无力地缠在教学楼的檐角。林砚抱着画夹往天台跑,帆布鞋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在白色校服裤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深色。
口袋里的硬币硌着胯骨,生锈的边缘磨得皮肤发疼。她攥着那枚硬币跑过三楼走廊时,撞见陈老师抱着作业本出来,镜片后的目光在她湿透的发梢上顿了顿。
“林砚,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去取幅画,老师。”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发飘,像张没拉紧的风筝线。
天台上的铁门没锁,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林砚推开铁门时,雨水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味的潮湿瞬间裹住了她——江熠就坐在天台边缘,两条腿悬在外面,校服外套搭在旁边的水泥墩上,肩膀湿得能拧出水。
“你怎么来了?”他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在脖颈处汇成细流,“不怕被雷劈?”
林砚走到他旁边坐下,画夹往地上一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画纸边缘。她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裹着两个热包子,是路过校门口时买的,还带着点余温。
“肉的。”她把包子递过去,指尖触到他的手,凉得像块冰。
江熠盯着包子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掉:“你这是来救济灾民?”
“再不吃就凉了。”林砚把包子塞进他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下去时烫得直哈气。肉馅里的姜味有点重,她皱着眉往下咽,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吃姜能驱寒”,那时候她还会撒娇把姜挑出来,父亲就会笑着替她吃掉。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天台的铁皮棚上,噼啪作响像放鞭炮。江熠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腥气。
“你不冷?”林砚想把外套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火力壮。”他仰头灌了口矿泉水,瓶身上凝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今天游戏机厅老板跑路了,工资没结。”
林砚咬包子的动作顿住了。
“不过没关系,”他扯了扯嘴角,“我找到个新活,帮工地搬砖,一天能赚两百。”
她看着他手背上磨出的水泡,有的已经破了,结着黄白色的痂,混着雨水和泥垢,看着就让人疼。林砚突然想起苏晚的铁盒子,从画夹里翻出几张创可贴,是她早上特意买的,防水的那种。
“别动。”她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得又快又急,像受惊的兔子。
创可贴在她手里有点发皱,撕开包装时,塑料纸的响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她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贴在他的水泡上,指腹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他瑟缩了一下,像被烫到。
“疼吗?”
“你说呢?”他挑眉,却没抽回手。
林砚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确保创可贴粘牢了。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全是厚厚的茧子,不像她的,除了握笔磨出的薄茧,什么都没有。
“你的手……”她想说点什么,比如“别去搬砖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要戴手套”。
“知道了,管家婆。”江熠抽回手,活动了下手指,创可贴在他粗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像朵白色的小花。
雨小了些,天边裂开道口子,露出点昏黄的光。林砚把画夹放在腿上,翻开新的一页,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她开始画雨里的天台,画悬在半空的双腿,画水泥墩上搭着的校服外套,线条被雨水打湿了点,晕出淡淡的墨痕。
“你总画这些干嘛?”江熠凑过来看,肩膀不小心碰到她的,烫得像团火。
“以后忘了怎么办。”林砚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雨水冲走。
她想起父亲西装口袋里的电影票根,想起母亲摔碎的玻璃杯,想起苏晚褪色的糖纸,那些东西好像都留不住,只能画下来。
江熠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封面是皱巴巴的牛皮纸,递到她面前。林砚翻开一看,里面不是字,全是歪歪扭扭的画——有游戏机厅闪烁的灯牌,有巷口的流浪猫,还有个女孩的背影,扎着马尾,背着画夹,像极了她。
“你画的?”
“闲着没事瞎画的。”他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没你画得好。”
林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指尖在那页画上轻轻摩挲。画里的线条很生涩,却带着股韧劲,像他的人一样。她抬起头,看见他望着远处的雨幕,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柔和了许多,眉骨处的痂已经掉了,留下道浅浅的白痕。
“江熠,”她突然开口,“苏晚走了。”
他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爸带她去南方了,说不上学了。”林砚的声音有点发颤,“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密的雨丝,像针一样扎在脸上。江熠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橘子味的,塞到她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他说:“别听她的,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有画。”他指了指她的画夹,“你能把想记住的都画下来,这就不一样。”
林砚含着糖,看着雨幕里模糊的城市轮廓。远处的霓虹灯在雨里化开,像打翻的调色盘。她突然觉得,江熠说得对,她有画,有这个能装下所有回忆的画夹,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你的硬币,”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生锈的硬币,放在他手心里,“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你比我更需要运气。”
江熠的手指蜷了蜷,把硬币攥紧了:“给你了就是你的。”
“那我们一起用。”林砚掰开他的手指,把硬币放在两人中间的水泥地上,“这样运气就能分你一半。”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好。”
夜深时,雨终于停了。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走到二楼平台时,林砚突然停住脚,指着窗外:“你看。”
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把湿漉漉的操场照得发白。草坪上的积水像面镜子,映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像不像海边?”江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水汽的凉意。
林砚点点头,心里突然涌起股冲动。她拉着他的手腕往操场跑,帆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也不管。
他们在操场中央停下,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快要碰到一起的鱼。林砚仰起头,看见星星在天上眨眼睛,突然觉得,这个漏雨的天台,这场下不完的雨,好像都没那么难熬了。
江熠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硬币,立在指尖转了起来。金属的光泽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个小小的漩涡。
“你说,”他看着旋转的硬币,“我们能走到海边吗?”
林砚看着他眼底的光,突然想起苏晚的铁盒子,想起创可贴在他手背上开出的白花,想起画夹里那些没画完的画。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在安静的操场里格外清晰:
“能。”
硬币在指尖停下,正面朝上,生锈的纹路里,好像真的藏着点星光。